第八十二章 纯属多余的番外5(上)

爱莫能弃 清水慢文 10191 字 5个月前

审言轻声说:“我不急,你别哭……”

我抽咽着说:“是我不好……”

审言马上说:“娘子没有不好,只是来接我了。应该多带些人,至少带上王准他们……”

我结巴着说:“言言他们,都去看你们入城了,府里也没有什么人……”

审言紧抱着我连连吻着我的泪小声说:“咱们府左近都是林赵两家的明岗暗哨。府中没什么人,也总比外面安全……可是……我没有生气,并没有怪你,成了吗?娘子不哭了吧……”

我渐渐止了哭声,用斗篷擦了脸。审言出了口长气,倒在我怀里,头倚着我的肩,一只手从我肩上收回来,拉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低声说:“娘子哭得我这里疼,要揉揉。”

我轻轻揉着他的胸,知道他疲惫焦虑,心郁不舒,心中难过,可是不敢哭了。我揉了一会儿发现他变得悄无声息,我吓得把嘴唇贴在他唇上,感觉到他细细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我才放下心。我担心他冷,就轻手扯过来我的斗篷,包住他的前胸后背,在马车的辚辚的颠动里紧紧抱着他。张嫂掀开了帘子探头,大概外边冷,她想进来。我点头,她捂嘴一笑,又出去了。

又走了一阵子,车停了。外面有钱眼和他爹还有李伯的说话声,杏花邀请张嫂去马车里坐的话语。杏花小声问道:“和好了吗?”

张嫂含着笑的低语:“这哪是吵架呀,两人比着说对不住……”外面人笑了,张嫂的声音:“大人睡着了。”众人压住了笑声。

回程走得很慢,街上人多,声音嘈杂。处处宴饮聚会,时时可闻丝竹管乐。车窗缝隙里的天光越来越暗,车里变得黑乎乎的,我反而喜欢,因为这样审言能睡得好。

正行进之中,听外面李伯轻声一叱,刀剑的几下鸣响,人群惊讶的喊声。过后,李伯低声道:“只是两个小贼,大人夫人莫惊。”我轻答了一声。审言在我怀中沉睡着,连眼睫毛都没有动。

车越来越慢,前面锣鼓动天。李伯和仆人们劝开众人的声音:“谢大人身体不适,钱大人稍后会与大家相见,请先让路,让两位大人回府……”众多人声:“钱大人……”“谢大人……”还有女子的尖叫:“谢郎!……”“谢公子……”

我知道我们快到府门了,一定是挤满了来庆贺拜见的人。在喧嚣声中,审言微睁了些眼,我说:“到家里再睡吧。冷吗?”

他往我胸前靠,说道:“冷。”我又紧了紧手臂。

车进了府门,传来仆人们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和言言的叫喊声。审言要起来,我扯开我的斗篷,他冷战了一下。我扶他起身,他依着车壁坐着,用斗篷裹紧了自己。我知道睡觉初醒的人格外怕冷,就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在了背上,在他的颈前系好带子。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我不好意思,“是杏花早上给我打扮的,好不好看?”

他垂下眼睛,小声说:“欢语,对不起,我刚才一定是太累了,才让你哭了……”

我赶快伸手抱住他,“审言,是我不对……”

他打断说:“你没有不对。”抬手抱了我,吻了我。想起昨晚我吻了他一夜,再相吻,他已历经生死,我又要流泪,他低声说:“别听钱眼的,他那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对我好,我哪儿都没有受伤……”

我轻拉起他的手说:“这里伤了……”

他用衣袖盖上手腕,小声说:“这是为了让娘子好好亲亲,哪里是伤?根本不疼……”

我含泪把他的手放在我胸前说道:“审言,可我这里好疼。”

他轻轻地按着我的胸,仔细地亲我的唇,吻了会儿才小声说:“娘子是要让我亲那里,对吗?……”

我一下子笑了,紧紧抱了他,狠狠吻了他,外面言言大喊爹娘,我才放开了他。

我扶审言下了车。言言立刻扑上来,一只手挥着一个小瓦罐,一只手一支小木棍儿,一边敲,一边叫:“爹!我看见您了!我喊您,您听见了吗?”声音沙哑,看来喊多了。

审言点头道:“我看见了,还看了你一会儿,你知道吗?”

言言点头,“知道知道,我知道爹在看我,我对别人说,他们还不信……”说着就要哭,王准忙说:“小公子,我们信,那些人不懂……”

言言眼泪汪汪地说:“爹,我跟他们说那是我爹,他们说我撒谎,说爹没有孩子……”

审言一把搂住言言说道:“那是爹怕别人来害言言,不敢让大家知道。现在好了,事情过去了,爹日后带言言去见皇上,让皇上知道言言是爹的儿子,这样,大家不就都知道了?”

言言带着泪笑,“爹,真的?”

审言点头说:“真的,爹带着言言去宫里看仪式,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言言挣脱了审言的手,跳着喊:“爹要带我去宫里了……”就要跑,钱眼一把抱住说:“不是现在!是以后!你叫我了吗?小毛头,我也看了你半天呢!坐在人家肩上,没撒尿?”

言言瞪圆眼睛,“我从不往人身上撒尿!谁会这么干?”怀疑地打量钱眼,钱眼嘎嘎大笑。

门口一片叫嚷,丽娘带头,一大队人众进来了。张神医的脸上似乎有笑,但看不分明,李伯倒是开怀笑着迎了上去,竟然拉了张神医的手,两个人走开了……

哥哥微笑着拎个医箱来到审言面前,可马上皱眉,拿起审言的手要号脉,觉得不对,低头一看,立刻就说道:“审言,我们去屋中!”拉着审言就走,审言看我,哥哥说:“丽娘找妹妹有事,审言,你先随我来。”不由分说,把审言扯走了。

我才要跟着,丽娘走到我面前,小声说:“把那个小包还给我。”

我一愣,说道:“在钱眼手里。”

丽娘看向钱眼,钱眼摸出小包来肃穆地递给丽娘,说道:“这种东西可不能乱放,到处是小孩子家!”他手臂里的言言问:“什么东西?”钱眼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丽娘揣了小包,才笑着说:“老爷说,今晚在你们府中,以谢钱两府的名义,大开夜宴。广邀亲朋好友,政界要人,庆贺皇上英明决策,大军得胜凯旋。我知道你弄不了,就带了人来了。老爷和谢御史等会儿来。”我明白了,这是种姿态,皇上得胜,他中意的臣子怎能不大摆筵席?没有庆祝就是不为皇上高兴,那皇上会怎么看?审言已经疲劳不堪,我毫无经验,可爹都想到了,还让丽娘前来操办。

我点头,说道:“丽娘,我可真还不完你的情了!”

丽娘笑,“就是说呀!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的!赶着当了你的后妈不说,你出嫁了,我还得追着伺候你!有这么嫁女儿的吗?幸亏我生的是个儿子!我日后给他娶个好媳妇,给我赚回来……”

杏花笑着说:“我帮夫人就是了。”

我叹息,“杏花,我也还不完你的情了!我怎么到处欠人情?下辈子我可怎么办哪?”

杏花忸怩地说,“姐姐净说见外的话……”

我嘻嘻笑着说:“杏花,终于叫我姐姐了!”

杏花点头说:“不然会和夫人叫混了……”

我哀怨地说:“就是为了这才叫的姐姐?!”大家笑了。王准和那位老者过来,王准从钱眼手中接过了言言。远远的,张神医和李伯往我们卧室走去了,肯定是去看审言。

看着大家,我忽然非常感慨。我预感到了结局,心怀了希望,可根本没有准备好应付过程中的曲折。审言选择了艰险,这么多的人救助了他。现在祸事过去了,表面看是命定的结局,可其中的每一步,都满载着人们的心意和努力。我向周围的人深深地施了一礼,真诚地说:“谢谢大家了!”

周围的人纷纷还礼,王准说道:“夫人多礼了。”

杏花带着哭腔儿说:“姐姐别这么说。当初,如果不是姐姐来了,我不知会是什么样儿……”

钱眼一拍手道:“对呀!人家肯定是活不了,我和我的娘子也不会遇见……”

丽娘笑着说:“我嫁不了你爹,也不会有澄儿。”

钱眼皱眉道:“知音,你怎么总干这种不费力就讨好的事儿?我们大家倒都得谢谢你了……”众人都笑起来。

丽娘对我说:“你快去照顾姑爷吧,外面交给我们了。”我对王准和他身边的老者说:“我和夫君邀林老爷和赵老爷赴宴,请务必赏光。”两个人都点头称谢。言言要让我抱,我抱了他,好好亲了亲他。言言在我耳边说:“娘没有撒谎,我真的去看爹了。”我笑,“言言是最好最好的孩子,娘不会对言言撒谎。”

言言撅嘴说:“可娘对我嚷来着,言言不喜欢。”

我忙赔不是:“娘不对,不该大声对言言说话。请言言原谅。”王准愕然地看着我,可杏花丽娘她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软弱,处之泰然了。

钱眼一把把言言抢了回去,做出狰狞的样子说:“这么让你娘惯着,那还怎么成第五大高手?!我得来教训教训你!”

言言咧嘴笑,“你在吓唬我,我不怕。”

丽娘伸手,“真聪明,言言,宝贝儿,过来!”

言言扭头,“姥姥,您抱我,我会不会睡觉?”

丽娘笑,“不会,跟姥姥来,姥姥去准备宴席,你学两手,下回你来干!“

言言欢叫,丽娘接过言言,眼角看着我说:“我觉得言言比他娘能干,我培养言言,日后言言就是大管家了。”

言言举着双手:“我是大管家……”大家哈哈笑。

人传道:“董大人到。”

丽娘笑着说:“这么快就来了,我们还没开始准备宴席呢。”

说话间,爹踱着步子走过来,他面带着些许笑意,少见地穿了身十分华美的便服,黑色的锦缎上,隐隐透出金色的暗纹。大家都行礼,连言言也从丽娘身上下来,叫了声“姥爷”,拜了下。大家笑起来。

爹摸摸言言的头,看着我问道:“审言呢?”

我回答:“哥哥带他去屋中了。”

爹问道:“他身体可好?我在朝上看他神色疲乏,说话气喘。”

我说:“幸亏了钱眼,不然的话……”

钱眼笑着接嘴,“幸亏您昨天给我支招,要不我们今天非弄砸了不可。”

爹叹道:“我去看看审言。”钱眼说:“我跟您一起去。”说完两个人往我们的卧室走,我向丽娘和杏花告别,跟着他们。

进了门,李伯在外厅坐着,见了爹,起身施礼,微笑道:“宜君在为姑爷查体,除了大公子,不让别人进去。”

张神医以前就是这种风范,大家就在外厅坐下。爹问钱眼道:“你们随国舅离开后,是如何情形?”

钱眼把对我讲的对爹说了一遍,我又听得想哭。他讲完,李伯说道:“我们回来的路上,有人想袭击姑爷。”

爹叹道:“后面这段时间,甚至几年,审言大概都不得安生。”

我不解地问:“皇上控制了国舅,为何有人还不放过审言?”

爹看了看我们,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这话,就要从头说起。当初先皇委托我为太傅,太后之兄为大将军,掌兵权。文武分治,各有掣肘。我没有兵权,就不可能觊觎皇位。而太后是皇上生母,国舅与皇上是血亲,对皇上就该有维护之心。先皇临去世之前,曾与皇上密谈一个时辰。那时皇上年方十岁,但已经明白事理,心思深沉。我看他出殡之时,虽是哀哭,但眼中少泪,就知我要格外小心。”我心中一动,这么多年,表面上,爹曾经位极人臣,但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兵权,命运堪忧。他不能夺江山,如果不尽力辅佐皇上,国舅做大,他和皇上都没有好下场。如果与国舅争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皇上就会对他心生忌讳,真是左右为难。他那么谨慎小心,对皇上尽心扶持,实在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活路。他只能赌皇上对他有感激之情,到头来,给他一条活路。

爹一声长叹,“国舅出身行伍,平素任意而为,不加掩饰,近年来渐露不足之意。六年前有人密奏说国舅任人唯亲,居心叵测,军中要职都是他的亲信手足。我怕上奏者被国舅报复,就私下向皇上递上了奏章。皇上阅后压下了,没提一字。后来,凡是弹劾国舅在属地横征暴敛的奏折,皇上都不予理睬。”看来国舅掌握着兵权,就没有危机感,自然也就放肆了些。

钱眼阴笑起来:“皇上要除去国舅了。”

爹点头道:“钱大人甚是机敏。若是君臣开诚布公,皇上就该对国舅多少有所表达。皇上是个精于思虑的人,这么不加理会,该是从那时就动了取兵权之心。可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动作,当是苦于无策下手。现今,皇上终于如愿以偿。这其中起了决定作用的人,是审言。”

钱眼沉思着说:“您是说他为皇上筹得了银子,使西征成实?”

爹点头道:“要想夺兵权,就要往军中安插皇上的人。不起征战,就没有扩充军队的机会。因此皇上久有兴战之意。”

我插嘴道:“我那时在郊外初见皇上,就感到他在想着西征。”

爹说道:“皇上曾几次建议与外虏开战,巩固边防,但国舅不赞同,说毫无胜算,对国力只有损伤。皇上借外虏犯境,招募了自己选择的人,硬放在国舅的军中,国舅没有力拒,也是因为那些人在军队里,没有实力,根本无法成什么气候……”

钱眼突然笑着一拍手说:“直到他们有了银子!”

爹微笑,“是的。谁能料想,审言另辟蹊径,由商部出面,拍卖了皇家的经营特许,月余间就筹得近百万两金银。不入国库,以商部之名运作,实际上成了审言一人独掌着银子发配之权。”

我问道:“那国舅能不眼红?肯定会为银子打起来的。”

爹叹道:“的确是这样。那段时间,日日朝上都是口舌之战,打得不可开交。国舅变着方法想夺审言的权位,或者让审言把银子移交国库。审言才子出身,言辞犀利,应变迅捷。那些新臣,一个个也是凭策论当选,伶牙俐齿,处处支持审言。而国舅自己是武将,所结交的大臣,非是贾成章之类的内戚,就是军务同仁,没有几个擅于堂辩。他的谋士们官位低下,不能上朝。所以,一旦在朝上计较起是非长短,无人能驳得过审言等人。加上审言的身份,我过去的同僚和谢御史的旧属都转投审言。结果,审言所提之案,均是有理有据,得多方支持,皇上自然表示赞同。反之,国舅诉之皇上的请求,皇上在朝上令大臣们议论,大臣们多表异议,审言更是常指出其中有害无理之处,辩得国舅哑口无言。朝中形势成了一边倒。”

我想起审言下朝后的沉默,他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疲惫,才明白他经历了多少唇枪舌剑。他身体虚弱,不能劳神,那样的言辞交锋耗费了他多少精力。难怪他这么久都没有恢复,依然苍白瘦消。我觉得自己该对他更好些。

李伯问道:“可如果用银子资助西征,不就是把银子交给了国舅的军队了吗?”

钱眼笑起来,“知音,人家说根据你讲的,开了个理财培训班。大张旗鼓,四处广告招生,就在那个商学院开学,为期三日,讲了些个什么银两的保管,量入为出之类,然后发了个证书,名叫会计证,会计证书上是皇上的亲笔签名,形同御任……”

我问道:“他不会从此就只让有证书的人接手银子吧?”

爹苦笑点头,“他正是这么干。培训班未办时,审言说是商部为了严肃财政管理,皇上首肯,并为了表示支持,签了空白的证书。大家都说只是一纸空文。国舅那方的人几曾想过去给审言捧场?自然没人参加。可那些皇上安排在军中人,都去参加了。连自称从不算账的郭威也以合格成绩毕业。他们一回去,审言就向皇上启奏,说商部的银两,必须通过这些商部培训的会计在军中调配。这些人得皇上的钦许证书,受过道德教导,知道怎么记账,结业时还立下了血书,保证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国家,不会谋取私利。他们一人记账一人分银,定期与商部查对账目。如果出现漏洞,商部将撤换会计,否则就停止输送银两。这时朝上有人建议再开一期,审言却说要一年一次,方显郑重……”

我领悟了:“这简直是……”

钱眼接着说:“是欺负人!人家和皇上唱双簧,下了一个圈套,把银子交在了自己人手里。你说国舅能不生气?恨死他了。”

爹感叹道:“国舅在朝上竭力反对,说审言想干扰军务,心怀不良。可审言一口咬定他就是为了保证商部银子在军中的正确使用,况且,那些人是军中人士,也不是商部派去的。最后,朝中众臣十之八九都支持审言,皇上顺水推舟,允许了审言的启奏。国舅和皇上,胜负之分,始于此。”

钱眼笑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调配权的那些军中人士,就不是担着虚名的人了。”

爹点头道:“我冷眼看着,皇上安排在军中的都是气壮势强、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多出身草莽,无牵无挂,个个武艺超群,憋着要干番顶天立地的业绩。那郭监军是位骁勇战将,又懂谋略。那支军队一离开京师,独往边疆,其中的两派就必然在外面分出个高低。所有的死伤都会被归咎于战场的厮杀,能活着回来的,就是胜者。可如果没有审言,那些人再厉害,也在人数上不敌国舅的将领,势单力薄,结局难定。审言用银子为皇上的人在国舅军中打开了局面,他们掌管了商部资助军饷的分配,就有机会笼络人心,建立自己的势力。现在看来,他们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李伯叹道:“原来是这样!姑爷的确是助皇上扳倒了国舅的人。”

钱眼点头,“要不他们怎么那么想杀了他?”他态度郑重地对我说:“知音,你可千万不能吓唬人家了。人家别的都不怕,就怕你出事。”

我郁闷地点头,说道:“你早告诉了我这些,我就不会给他添麻烦了。”

钱眼从眼角看我,“你还指望人家告诉你这些?事情过去了,我们能这么谈论,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人家反复叮嘱,不能对你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