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觉矛盾。”景问筠言说,“吾之无情道已久久不得突破,吾思来想去,终于在昨晚参透其中玄机。”
“欲达至高的无情之境,需得先勘破情爱,方可做到真正的无视情爱。因此这红袖招,我跟你一同去。”
“去谈情说爱?”箬竹不可置信这是从景问筠口里说出的话,“要我说啊,你要有这等觉悟也不必去什么红袖招绿袖招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把花青追回来,比什么勘破情爱都靠谱。”
“不可。”景问筠有股子固执己见的坚持,“她心术不正,无法助我勘破情爱。”
箬竹趁他抬袖喝茶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要是连花青那似火的热情都融化不了景问筠这张冰块脸的话,估计这世上也没谁能行了。
既他想去便去吧,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拦得住。
不过只怕景问筠端着那死人脸,还没进门就会被赶出来,届时受挫的还是景问筠自己。两相比较,兴许他就能明白花青的好了。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箬竹和景问筠走在县城士街道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栋雕栏玉砌的阁楼,光瞧外观便知富丽堂皇,应当是众人口中的红袖招无疑。
箬竹心情大好,大摇大摆地就要往里头走。
“诶诶诶——”门口一位身型富态的中年女人将她拦住,“慢着慢着!你不能进!”
箬竹乍然被拦下,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中年女人道:“咱红袖招,不接待女客人。”
不接女客?
听是这个理由,箬竹当即就不高兴了:“老板娘,明明你自己也是女子,却对我说不接待女子,这是什么滑稽道理?何况,我又不是不付银两,你既有的赚,来者便是客,哪还用区分性别。”
中年女人手执帕子捂嘴,唇间漏出一声嗤笑,满含轻蔑。
“我当然可以让你进去,可问题是……你行吗?”她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把箬竹从头到尾审视了个遍。
箬竹气鼓鼓地双手叉腰,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她行吗?
她身为姻缘神,见过的情人比这中年女人吃过的饭都多,世间能有什么情爱是她不懂的!
正要反驳,沉默了一路的景问筠忽然开口:“她,合欢宗的。”
音落,中年女人顿时一愣,脸上鄙夷在刹那间散了个干净,转而换上可掬笑容,比迎儿媳妇进门还热情欢喜地将箬竹迎了进去。
箬竹直到走进红袖招,还停留在方才门口那一幕摸不着头脑。
合欢宗居然有这种特权?
看来她当初胡诌的身份也并非一无是处。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红袖招中却亮如白昼。
来客只要稍微仔细些就能发现,这整栋楼中没有一盏寻常蜡烛或廉价油灯,而是用了铺满阁楼顶端的夜明珠,将整个大堂照耀得清辉似月,皎洁似玉,玲珑奢贵如星辰漫天。
箬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海族龙宫,也是这般用夜明珠装点整座水晶宫,亮堂璀璨得能将人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照清楚。
红袖招不过是人间一风雅之地,排场便能与海族水晶宫相媲美,要说堆金积玉也不为过,可见富贵。
而这红袖招的老板娘自从知晓箬竹出自合欢宗,嘴角的笑意就没淡去过,挤出脸颊两坨富态的肥肉,跟在他们身侧殷勤地介绍这楼中各处曼妙。
说到后来,老板娘笑眯眯地终于问到重点:“这位姑娘与公子,想要找什么样儿呢?”
他们此刻走在红袖招的三楼,右手边雕栏玉砌,左手边则是一间间厢房,有的房门大敞,有的则门缝关合,后者俨然是已经有客人入室了。
箬竹朝开着门的几间厢房中望了眼,各屋同样是以夜明珠照明,且每间房中都有一架古琴,一副棋盘,文房四宝,还有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幅空白的画卷。
她本就以为红袖招是志趣相投的才子佳人来此畅谈人生,或品味风雅之地。现下在见着屋中的琴棋书画后,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若是期间喝了些小酒,又不胜酒力,便一人一屋,在房中歇下。
说白了,就是比寻常旅人歇脚,更高端更豪华些的,包含各式各样休闲设施的客栈。
不过她并非来此找知己的。
她的目的是要找几对有可能结为连理的情人,帮他们牵线姻缘,从而赚功德。所以她最士要关注的,其实是那些个关上门的房间。
于是箬竹道:“我们再看看,总得挑个最合适的。”
老板娘笑着,连声应是。
箬竹在三楼绕了一整圈,动动小手指,悄无声息地将各间屋中男女都牵了红绳,记录上姻缘簿。
因为消耗了些法力,所以难免觉得疲惫,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脱口而出:“有些困了。”
老板娘一听,困,不就是想睡了嘛。眼睛立马亮了亮,抬手就准备叫红袖招中的姑娘小倌儿出来伺候人。
但她双手掌声还没拍响,就见箬竹指了指身侧厢房,又道:“这两间屋子,我们要了。你们这儿住店一晚,需要多少银子?”
“住店?”老板娘嘴角骤然抽了抽。
“是啊。”箬竹丝毫没发现不对,“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睡大觉,我知晓你们这儿环境好,肯定比寻常客栈贵些的,但问题不大。这位道长他有钱,付得起。”
老板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
不是说这人是从合欢宗来的嘛,按理应该最是能折腾,却居然只要求安稳睡一觉?这让她还怎么赚钱!
景问筠在老板娘发飙赶人之前,往她手里放了锭金子,好歹是暂时把人脾气压下了。
回头看,箬竹应该当真是困极,连门都忘了关,就和衣往床上躺倒。
老板娘用牙咬了咬金元宝,再三确认是真的后,整个人更懵了。花这么一大笔钱,就只为了来睡一觉,这两人图什么呢?钱太多没处花吗?
景问筠似看出她有困惑,说道:“这银子你拿着便是,左右这笔生意你不亏,何必再管我们叫不叫人伺候。”
老板娘一听,理确是这个理儿,除了看向景问筠的目光依旧奇怪,倒也没再多强求什么,只道:“你们有需要再叫我就是。”
“吾现在就有一惑,烦请老板娘解答。”景问筠道,“吾见这每间屋中的画卷皆是空白,请问,这是为何?”
老板娘突然挑起半边眉,捂唇谑笑:“这个缘由说出来,你们也用不上。”
“愿闻其详。”景问筠淡淡道。
“白纸,自然是作画用的。”老板娘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眼带暧`昧,“客人可以将白纸铺在任何地方,然后便是……作画。两个人肆意的作画,最终留下来的痕迹……”
老板娘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景问筠已经听懂,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他原本问这空白画卷,是联想到了寺庙中花青给的那副画。看来到底是他多想了,这红袖招,箬竹那傻白兔不知是何去处也就罢了,他竟然也幻想起能找到自己的画。
摆手让老板娘自行忙去,转身想帮箬竹把门关上,却见原本已经躺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又蹦跶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摘了墙壁上的白纸摊平在桌面。
“不睡?”景问筠走到桌边。
箬竹摇头,又取了笔架上一支笔,蘸上墨:“突然想画画了。”
景问筠眸色倏尔暗了暗,想起方才门口老板娘说的话,再看铺就桌面的白纸被箬竹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平,说不出是哪个更细腻,不由得想去了别的地方。
自他察觉到自己的无情道开始动摇,情绪波荡就越来越频繁且严重,越来越不受自己意念控制。
这是无情道将破的征兆。
而自小修习无情道之人,一旦道心破碎,则满身修为也会随之散去,数年修行的努力功亏一篑。
要想重获修为,唯有两种办法。
其一便是景问筠白日与箬竹提及过的。先勘破情爱,再彻底绝情,这样原先的修为非但不会消散,还能助修者达成无情道的最高境界。
可要想勘破情爱谈何容易,大多数人一旦陷入温柔乡中,就再也无可自拔地沉溺,食髓知味。
而鲜少数能真正做到的,却又借用了杀妻证道诸类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