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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覆盖的山林于夜里更为阴翳,原本挺直的干枯枝丫,被厚实的雪压得蜷缩起来,露出黑如墨色的天空。火把的光亮穿不出多远便被漆黑的林间空隙蚀去,只在青蓝的雪地上映出一团冷红。马蹄声被厚实的雪吸走,每一步显得都失了力气。只有凛冽的北风依旧有劲,将露出披风的脸颊和握着缰绳的双手吹得生疼。
至一座山头,钟黎便会四下眺望,每次都会见几个山头之外有几点火光在缓缓移动。于是他又一加脚蹬冲下山去,奔着火光处全力追赶。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颍川的大雪,那时山中的情形似与现在差不多,只不过风中多夹了些鹅毛大的雪,碰到脸上似小刀剐的一般痛。那时自己是被追赶的一方,而今日自己换做追赶他人,难不成当初袁纤的戏要落在自己身上?这般想着他便对周围一切又提高了三分警惕。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那时天还亮着,风霜、雾气与积雪将整个山弄得上下一般苍白,好似人在白纸堆中穿梭一般。而眼下一切漆黑入墨,便是想埋伏也没那么简单。一来此处先前是自己的地盘,戴颖只能途中留人防守,不能预先安排,如此能否截到钟黎便不可知。再来若熄了火把埋伏,仅仅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都能将这些已然兵败的士兵失了最后的胆。
正想着,钟黎忽听到不远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着声音拉弓就是一箭,只见黑夜中蹦出什么东西,没两步又栽倒在雪地中。钟黎近前一看,原是只不大的野猪,想来是巢穴在附近,被一行人马惊动了。
此时雪又零星下起,不似之前漫天的雪花,眼下落的只有砂砾一般的小雪糁。方才还露出一角月亮的天空,此时如被一口黑锅扣住一般,见不到一点光亮。钟黎只得凭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又奔至下个山头。
又过了几个山头,钟黎忽然感觉追寻的光点有些不对,似较方才慢下来不少。再一看,下个山坳也是四面合围之势。他令几匹马架着用长矛支起来的披风和火把走在前面,自己与剩下十数人全部改为步行。
“小心点,戴颖有可能已经发现咱在追他,那火光行进的速度不像是在逃亡。”
钟黎正说着,只见几匹马一下坡,四周突然窜出一群黑影,激起的雪花中闪出几道寒光,几件披风瞬间被撕得粉碎。
“不好,是假人!”
黑影正是惊愕,钟黎直接从山坡上飞跃而下,左右两个旋斩便将黑影杀去大半。其余黑影刚想还击,嗖嗖几声弓弩,便见几人胸口中箭躺倒在白雪之中。
“钟将军好身手啊!”
一个老成的声音传到钟黎耳中,他一抬头便见眼前一片火光,中间一人着一身山纹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笑眯眯地望了过来,一脸笑褶中带着无尽的阴险。再环顾四周,成片火光燃起,树林中站满了着青白盔甲的士兵。
钟黎甩去刀剑的血,与戴颖对视:“亏你还想得到用这种方法堵我一手,便是于此杀了我,你的辽西不还是没了么?”
戴颖身后走出一人,“钟将军可是朔果军四悍将之一,若能在兵败之时顺手还将你斩了,那也算有了不小的收获。何况你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也不好不收不是?”
钟黎从他一张白面和满是心机的眉梢眼角便推断出此人是元桦。“可惜啊。”
“早知如此,钟将军何必非要穷追不舍?”
钟黎一笑,“你误会了,我说可惜是说二位可惜。花了这么大力气,结果只剩了这些人,也没个得力干将,擒我钟黎怕是想得简单了点吧?”
“你!休要口出狂言,动手!”
四下兵甲一起杀来,钟黎掏出弓来照着戴颖就是一箭。戴颖闪身一躲,箭正好斜擦过戴颖胸甲,飞向了元桦一边,只听元桦一声惨叫摔下马去。然而敌军已杀至面前,有上百之众。钟黎忙令侍卫以圆阵靠近,背靠背向戴颖一侧突围。
北锋军一齐杀上,圆阵中长枪齐出便将冲在头里的刺死大半,奈何敌众我寡,补上的士兵眨眼间就杀到阵前,逼得钟黎短兵相接。
“转起来!”
钟黎令下,圆阵便快速转起,头个士兵格挡进攻,第二个士兵便借机补刀。然而因敌军源源不断,圆阵没转一圈就出了缺口,钟黎只得以一己之力杀出,揽着众人将第一波进攻杀退。
忽然耳根一紧,钟黎忙大喊:“找掩体!”话没全出口,箭便到了身前。钟黎一手抄起敌人尸体,一手以刀格挡,三两步躲到个斜坡的树后。一轮弓弩下来,被火光围起的雪地中只剩了三两人。
“莫再做无谓挣扎了,束手就擒吧!”
钟黎分辨出戴颖就在眼前这群弓弩手身后,正想如何办时,忽然余光中看到远处山头火光一闪,便道:“也好也好,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咱俩坐下来聊聊。”
“那你先卸甲,然后把刀丢出来。”
钟黎先将头盔、腿甲等丢出,再将昶巽扔出两三步外,刚刚进众人视线。戴颖为了保险,便要两个弩手上前将刀捡来。钟黎见两人靠近昶巽,突然从树后窜出,一石头扣在一人头盔山,接着将手从另一人持弩的手中环过,将其拉向背面挡了一面射来的弓弩,再一踢盔甲,扬起一片白雪,俯身躲过飞来弓弩,右手拾了昶巽,三两步杀到弓弩手近前,抬起左手将方才夺来的弩指向躲在后面的戴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