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委蛇记 周不耽 2037 字 5个月前

沈遇竹称赞道:“论起作奸犯科,雒大人真是一点就通。”

雒易阴沉沉道:“你真以为自己能称心如意了?我赌郑宿一旦罢朝回来,发现自己成了你借刀杀人的工具时,定然气急败坏 ”

沈遇竹笑道:“那我也赌一赌,当郑宿罢朝回来,一定已听说雒大人屠灭桓庄一族的丰功伟绩了罢?届时他对雒大人城府深沉、睚眦必报的个性,一定会有极深刻的体悟。那时,你觉得郑宿是否敢冒险 放了你?”

“……”雒易咬牙道:“看来,所谓的‘富子’,至始至终也没有参与其中,那只不过是你故弄的玄虚了?”

沈遇竹温言笑道:“富子远在越地,是生是死,我委实不知 但他的生死,本也不重要,不是吗?”

雒易颔首道:“不错,只要能让我误以为他会对我构成威胁,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雒大人,若有余裕让你细细思谋,你必不至于出此昏招。但是你率军伏击代国不成,又匆促与宿敌桓果决战。为稳定朝中局势,又日驰千里赶回绛都 你几日未合过眼了?三日?五日?弓弦绷得太紧太久会骤然崩断,为猎手包围整夜的麋鹿会慌不择路自投进罗网之中。你兵困马乏,而我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

沈遇竹垂着眼睫,一手挽起袖口,为几案上的鼎 添炭扇风,一面漫不经心娓娓道来。他脸上并无志得意满之色,清闲得仿佛是与久别的故人谈起家乡一枝着了红信的寒梅。

这份安详让雒易尤为忿忿,冷笑道:“只怪我机关算尽、自投罗网。若是我未曾费心去解你的‘医书’ ”

沈遇竹轻叹道:“雒大人,你还没想明白吗?其实留不留下那本‘医书’,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看破了我的密文,今日败;看不破我的密文,明日败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你或静或动,四面八方,都是天罗地网。”

雒易哑声良久,才涩然道:“你……是何时谋划了这些?”

沈遇竹的手顿了一顿,垂目望向案前被缚的仇雠:“你知道过去这些时日,我有多少次,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你性命吗? 可是,那又有什么趣味?”他仰面望着屋椽,自言自语般道:“这些年拜你所赐,我……遗落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更觉得所谓复仇雪耻,实在是无可无不可之事。也许我觉得,让诡计多端的人中诡计,让能征善战的人吃败仗,会有趣些吧?但是当真到了这一天,这感觉……也不过尔尔罢了。”

药酒汩汩沸腾,炭火“毕剥”一声爆裂。沈遇竹回过神来,注目着案上的鼎镬,将鼎盖揭开,一股凛冽的腥气直冲出来,绕梁不散。鼎内不知是何物熬制而成的药汤,恶臭扑鼻,墨绿荧荧,仿佛腐尸上丛生的菌类,袅袅腾起一缕缕诡异的雾,蛰得雒易的双目不由阵阵发疼。

沈遇竹似是丝毫不觉腥臭,将它们分别斟了出来,淡漠地笑了笑:“我一向也不明白复仇有什么意趣可言 但终究未能免俗,聊复尔耳。雒大人,请罢。”

雒易垂目凝望那可怖的药汤。三年前,雒易用卑劣的手段药倒了沈遇竹,开启了沈遇竹漫长的羞辱和折磨。如今沈遇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份药汤之内所藏何物,他自可想象。所不同的是,沈遇竹对他并无任何索求,亦无需对他有垂怜的余地。此药一饮,他收受沈遇竹所经历的一切苦厄耻辱,或将更甚 收受那毫无转圜的死亡。

雒易纹丝不动,道:“假若我喝下这碗药,你是否想好了,要如何报复我?”

沈遇竹果真露出了困扰的神情,抚颌细思道:“嗯……剥光你的衣衫,让你牵着羊在绛都的大道上游街?请你圬墙、掏粪、饲牛养羊?把你卖给生啖人肉的犬戎,做个草芥不如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