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易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遇竹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他出神地说:“我这一路经过许多破败的城池和村落,眼睁睁地看着饿殍和战死的尸首,层层叠叠地枕藉在田陌上、沟壑里,被乌鸦和鬣狗所分食。人的寿数很短促,世事又是如此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能像这样静静等候太阳升起,真是太不易了。”
虎阚营便在眼前了,他舒出一口气,显然已将胸臆中的怅惘一扫而空,俯身握着雒易的手笑道:“那么,我们就此别过罢。请善自珍重,他日有缘相见,再与君重叙今夕之好。”
他固然是怀抱着热切的殷望,不避千里来到此地,但对方若不能收受这份真挚,他既不愠怒,也不嗟叹,将真心拾起,掸一掸灰,便心无挂碍地告辞,往自己的路上而去了。
这份无所苛求的通达,却让雒易自胸臆火辣辣地烧起一股怒意来。他阴鸷地瞪着他,冷冷道:“那你走罢。”
沈遇竹“唔”了一声。顿了顿,又笑道:“可是你把我的衣袖攥得很紧。”
雒易冷冷斥道:“我知道!”他恼恨沈遇竹如此不体谅他的苦衷,净顾着说些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话,烦扰他的心怀。他已经有太多繁剧需要兼顾,太多棘手之事需要处理,而又受缚于这副残躯……一旦开衅,如今的他未必真能护得沈遇竹周全!难道让他暂居别地,不是一条缜密又合宜的万全之策?“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他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咬牙低声道:“你根本不了解当下的情形!若我有更周密妥当的办法 ”
“外界的情形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沈遇竹沉静地说,“我也不想要最周密妥当的安排。我愿意选的是……你心中最自私的那个打算。”
像雒易这样的人,总习惯性将所有思虑都藏之腹心、秘而不宣,又兼之身居高位已久,独断专行已成了自然而然。情感永远不会是第一位的,最应当选择的总是那个权衡考量之下的“最有利”,若要追问他心底真正所欲求的是什么,倒成了生疏艰涩之事,久久迟疑道:“我……”
他蹙眉望着远处,各营慌促的火光明明灭灭,身畔月桂的香气却只顾在黑暗中不疾不徐地袅袅蒸腾着。他终于负气地丢出一句:“你爱留下来就留下来罢!我不管你了。”然而他的手松开了他的衣袖,一把将沈遇竹的手指攥住了。
沈遇竹忍俊不禁,俯**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笑道:“雒易,我真欢喜。”雒易抬起眼来,正看见沈遇竹眼中那一片熠熠的星辉。他阖上眼睛,由着他的吻眷眷地落在自己的面上。
*出自《兔 》,意思是“捕兔的罗网已经布下,位置就在交叉路口”。
第64章 肃肃兔
一一探望了负伤的士卒,冯搴才回帐歇息。躺下不过半个多时辰,又记挂起城墙的关防守卫,披衣爬起来,提灯去关照守城的兵卒。他正和灰头土面的兵卒们蹲在城墙下一面闲聊,一面狠狠地咬着刚烤出炉的草灰烧饼,忽尔听到号鼓齐鸣,不由怔愣了半晌。
“坏了!”
才咬了一口的烧饼骨碌碌滚落在地,冯搴面色煞白,霍然站起身来,拔腿就往营内奔去。城内四处人心惶惶。将军们议事的主帐内灯火通明,一进帐便觉气氛极其紧张,东门琅负手盯着地图,雒易坐在沙盘前沉吟,面色均十分凝重,乘栎、姚懿却不见了踪影。见他进来,东门琅头也不回,只有雒易低声与他寥寥几句,释去了冯搴心内疑窦。原来昨夜众将领商议用兵方略,乘栎坚持要趁大雾即刻率军偷袭敌营,却被东门琅和姚懿力阻。众将各执己见,莫衷一是,不欢而散。谁料到乘栎回营之后始终未能释怀,竟未与同僚知会一声,独自整军开城出击了。
“实在是罪当万死!”东门琅大发雷霆,恨声斥道,“如此视军务如儿戏,我看他定是有不臣之心,准备勾结外敌,意图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