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么?我倒觉得,钟离春这一招高明得很。”雒易慢悠悠道,“她不曾捏造,也不曾臆断,事实上,她说得不无道理,难道不是吗?”
沈遇竹轻轻“啧”了一声,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傻一点,能不要这么了解我。”
雒易冷哼一声:“真巧。我常常也对你抱有如此厚望。”
沈遇竹沉吟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她说的一点不错。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何况那个冰冷逼仄的王座呢?多疑善忌,帝王心性,本是无可厚非,否则如何能够抵御那些觊觎者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雒易,你对我的质疑和提防,自有你的立场,我一点也不能苛责你。何况这只是个开始。随着你回归临淄,各方势力定然会蠢动,政敌们暗中施展的鬼蜮伎俩,甚至会比五国围攻的战火有过之而无不及……敌暗我明。雒易,今后一段时间,你的处境甚至会比之前更危险。”
“你放心。”雒易的语气从容不迫,仍是当初独力擎起战局时一般镇定自若,道:“我应付得了。”
“我知道你应付得了。可是在那个位置……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势的巅峰,所有的卑鄙、贪婪、残酷,都会被百倍千倍地激发出来。人非圣贤,才智总有穷尽之时,若是 若是也遭遇越王勾践那般的命运,难道……难道你也能忍受吗?”。
雒易冷静地回答道:“我能够忍受。我还知道,你也能。”
沈遇竹一怔。不错,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的性情。一者矢志不渝一往无前,一者超脱淡泊无欲则刚 恐怕这世上当真是没有什么挫折苦难不能忍受。
然而沈遇竹顿了顿,低声道:“……不错。雒易,我能够忍受那样的屈辱。可是,我决无法忍受让你遭遇那样的屈辱。”
雒易一震。垂下眼眸,看到沈遇竹慢慢伏在几案上,扬起脸来,对他慢慢笑道:“这可怎么办,雒易……我越陷越深了。”
雒易禁不住一颤。沈遇竹的声音像是浸在砂蜜里的青杏,甜而稠腻地慢慢沁入他心间,细细一品,却全是不合时宜的涩然滋味。沈遇竹牵着他的手,下颌枕在他的掌纹上,轻轻道:“朝堂疆场之上,总是数不尽的刀光剑影,阴谋叛乱,笑里藏刀……雒易,我不愿你再受伤了。我总想着能够回避这些无谓的纷争,这样……我便可以照顾你一生一世。你……当真不肯成全我的心愿吗?”
这个角度看过去,愈显出他饱满光洁的额头,黑而沉重的眼睛,驯顺哀伤地望着自己。这纯粹是一个孩子的脸。让他想起十三岁时牵着衣摆依依不舍地仰面望向母亲的自己。因为怕她为难,连渴望都藏得小心翼翼。
……那个时候,他分明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又为什么……还要问她呢。
雒易咬紧牙根,猝然抽回手去。他侧过脸不再看他,勉力冷着声线,道:“沈遇竹,若要你同我一道走我的路,难道你肯成全我吗?”
沈遇竹惘然地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怔怔不语。半晌轻声笑道:“你说得对。为了一己之私强人所难,我何尝不是个固执又自私的人?”
雒易心内酸懑,听他轻声叹息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和我道既不同,看来也只好成全彼此的天性,不要互相为难才是。”
雒易一蹙眉头,紧紧攥住他的手,凶横道:“你想得美!没我首肯,上天入地,你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