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士卒慌不择路,策马撞开自己的同袍,朝冰河上溃逃奔去。已危如累卵的冰层禁不起这么多人同时踩踏挤压,彻底爆裂崩碎,数千人惊惶错乱,溃逃哀嚎,接连不断地跌入酷寒砭骨的冰冷河水中,犹自不肯放弃,拼命往河岸对面游去。然而雪浪席卷而至,訇然冲入河中,激起滔天波浪,将这些绝望无助的蝼蚁,尽数碾碎成尘埃。
狂浪叠潮,雪浪漫卷于苍穹之上,澎湃尘埃呼啸而起,昏昏惨惨,遮天蔽日。
不过瞬息之间,复归于一片死寂。
雒易抱着沈遇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河岸对面的惨剧。
他见过烽火连城,血流漂橹,尸山血海。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冰雪地狱,迅捷,冰冷,讥诮,不留一丝生机和余地。
扬起的尘埃雪屑遮蔽了天空,像是起了一场凄冷阴暗的雨雾,颤颤巍巍地悬停在空中。
雒易转向望着怀中的沈遇竹。他自始至终阖着双眼,失了血色的唇轻轻开启,道:
“走罢。”
雒易眨了一下眼睛,抖落睫毛上一粒轻雪,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将沈遇竹负到了背上。
他们穿过低缓的河谷,斑驳的血水混在雪中沁染到了足下,不时还能听到被压断肢体的士卒在那一侧哀哭和呻吟。雒易充耳不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松软深陷的雪,走得缓慢而稳定。
沈遇竹伏在他身上,忍过一阵阵眩晕,勉力开口道:“继续往西走……你的人手在下一处谷地等着你。”
雒易道:“我知道怎么走。你闭上嘴,省点力气。”
沈遇竹无声笑了笑,勉强睁开眼,看到雒易漆黑的眉峰上凝着的一层薄霜。他在他耳畔轻轻笑道:“偶尔信我一次,还不赖罢?”
“我没有信你。”雒易倔强地说,“你也不过是孤注一掷,侥幸赌赢了而已!我只是……只是……”
他没有告诉沈遇竹,在被强兵围追堵截的那一刹,前后左右都是绝路,他的心中却始终一片澄明冷静,不曾对沈遇竹的指令起过一丝犹疑。
那并非是因为他信任沈遇竹智计了得,定能教他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他自己心智既高,城府又深,历经过至亲骨肉的背叛,迄今为止,日日夜夜都是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生存,从未学会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