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符营长说到这里,一拳重重砸到了脚下坚硬的土地上,艳丽的血花猛然在他的手上绽放,“团长您就算是得到一个青天白日勋章怎么样,兄弟们都成了英雄,被称为‘八百勇士’又怎么样?现在政府面对南京的惨败乱成了一团,又有谁还能顾得上我们这区区三百多个连枪都没有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英国人地盘里地小部队?又有谁会记得。
再定时把我们的军饷发过来?又有谁记得。 把团长你们三个人在医院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上交的医药费,再定时发过来?!”
谢晋元猛的睁大了双眼。 他霍然转头,望着自己地妻子凌维诚,他在医院的这两个半月时间,就是由凌维诚往返于医院和孤军营之间,为他代领军饷。
突然间谢晋元觉得自己的嘴唇变得沉重起来,他涩声道:“难道说……”
只说了三个字,谢晋元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凌维诚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到了孤军营后,只有在最初,你得到青天白日勋章,又被称成团长上校的那一个月,才领了一次军饷,后面的几个月,大家把脖子都等长了,但是什么也没有等到。
你们在医院里,需要有营养的东西来补充身体,医院又不停的向我们催交着医药费,我去找过租界的人,他们却要我们自己解决。
大家把自己领到没有舍得花地军饷都交给了我,但是从几年前,你们发的军饷一率减半,这样也只撑了不到一个月。
瑞符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托人在外面找回了材料,招集所有人换班,在三个草棚里工作。 ”
嗅着空气中散飘着刺鼻的味道,凌维诚道:“杨兄弟把赚到的所有钱,都交给了我,可是医药费仍然越欠越多,是杨兄弟不停的打着欠条,又用这三间草棚里弄的工厂作保证,医院才勉强没有把你们三个人赶出来。
他们都是一群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没有一个人懂纺织,更没有人会做肥皂,可是他们这群大男人,硬是在那三个草棚里,弄出了上几千双袜子,两千多块肥皂和四五千条毛巾,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地话,都是堂堂正正地汉子,谁愿意做这些女人的工作啊!”
“还有,”凌维诚看着杨瑞符,低声道:“杨兄弟腿上地伤,也一直没有愈合好,前一段时间恶化得很厉害,他却坚持不让大家把他送进医院。
他说……他已经答应了你,要好好看着所有人,他如果也住进了医院,就是临阵逃脱,就是最可耻的逃兵!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害怕四个人都住进了医院里面,医药费实在太多,医院真的会把所有人都赶出来的。
”
谢晋元呆住了,他真的呆住了。 他静静的望着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杨瑞符营长,静静的望着杨瑞符那条在几个月前,为了逼他活着撤进租界,而狠狠自刺一刀的大腿。
杨瑞符明明可以向那些每天来孤军营探访的上海市民求助,只要他一开口,相信上海各界的捐款就会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飘进他们的手中。
但是杨瑞符没有!他也许没有谢晋元身上的那种精神领袖魅力,也许他和谢晋元站在一起,总会被谢晋元的光芒所掩盖,但是他也是一个英雄,一个有着军人尊严与骄傲的英雄!
眼泪,慢慢的从谢晋元的眼睛里无声的流淌出来,但是在他的脸上,却缓缓的扬起了一个如此快乐,又是如此开怀的笑容。
他突然蹲下身体,双手一伸就把杨瑞符营长紧紧的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谢谢你,兄弟。 ”谢晋元紧紧抱着杨瑞符,他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兄弟!”
杨瑞符营长用力的摇头,两个人就那样紧紧的抱着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瑞符营长才轻轻吸着气,在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声叫道:“马兰呢,那丫头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她还需要继续住院治疗吗?医生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才能伤愈出院?我杨瑞符还得向她当面道谢,谢谢她救了我们三条命!”
面对这个问题,谢晋元、凌维诚还有雷震,三个人突然都一起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吧?”杨瑞符营长瞪大了双眼,“上次嫂子回来时还告诉我,马兰那丫头看起来病情好转得不错,不是就连她的主治医生都说,她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了吗?”
谢晋元轻叹了一声,道:“她的身体,是很快就能康复,估计两周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她的伤势太重,两条腿也不只是被水流冲断那么简单,再加上南京保卫战中,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在下关全军覆没的消息,面对这种双重打击,到现在她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从轮椅上站起来。
我看这样下去,也许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办法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用双腿去支撑自己的身体了。 ”
杨瑞符营长不由皱起了眉头,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像她那么优秀的军人,要真是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她还不如干脆死在战场上。
至少,那样她不用死在病床或轮椅上,还能成为一个马革裹尸,光荣战死的烈士!”
谢晋元轻轻点了点头。
“雷震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看到这样的‘军营’应该清楚的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绝对不容乐观。 你既然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我欢迎。
我会把自己懂的,知道的,毫无保留的教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新的目标,想要离开的话,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行。 ”
带着谢晋元的叮嘱,雷震和凌维诚,一起住进了这座不是军营的孤军营,成为整个孤军营里面,少数不用受到白俄士兵限制,可以自由出入军营大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