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弯腰向他鞠躬,却没有说什么。傅恒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侍尧,事过之后把她运到北京我府里。随她上山的这些女孩子按反戈起义料理,愿意随我左右也成。”
“是,卑职记住了。”
“飘高拿住了吗?”
“今天丑时,他逃往黑水峪,中了我的埋伏,被方劲拿住。不过范高杰说是他拿住的。两个人争功,因此暂时都不记功。”
傅恒点点头,说道:“把飘高用槛车钉牢,随军押往太原!”
傅恒住进临县县衙,在临县整军六天,从李侍尧的民兵里选了五百人补人自己中营。他在奏折中,详述了驮驮峰大捷经过,并说了自己要提师直捣紫荆山上的股匪,廓清山西全省。写完命人叫来李侍尧看折子。恰吴瞎子进签押房,便招手笑道:“你来你来!我正要叫你呢!你原来是刑部缉捕司的吧?缉捕司是文官衙门,你又是武职四品,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不然叙功折子上头没法写。”
“六爷,”吴瞎子打躬笑道:“这是又玠在总督任上给的官封诰子,我实是缉捕营管带,是武职;后来皇上有旨意料理江湖义帮,又加了个缉捕司正堂衔,弄成了个不文不武。也不实管缉捕营,也不管缉捕司的实务。”傅恒道:“李卫什么都好,就是这随心所欲一条叫人头疼。现在趁保奏有功人员的机会,我要给你正名,你想当武官还是文官?”吴瞎子还没回答,李侍尧已经进来,傅恒便问:“你去过范高杰军中了,胡振彪的伤怎么样了,范方两个人还是争功不已?”说罢将折子推过去,“喏,你瞧瞧。”
李侍尧似乎情绪很坏。接过折子不很经意地翻了翻便撂在桌上,只是沉吟不语。半晌才叹道:“六爷,我在那边也见了一份折子。是范高杰代张广泗写的请功奏折。那里头说的妙,六爷居中调度有方,亲率精兵堵截飘高逃归驮驮峰后路。他们呢,‘乘兵数百里,锐意杀敌,遇胜不骄,偶挫不馁,生擒飘高匪首献于阙下!’这么论起来,功劳我们一个小指也占不到。唉!好没意味!”
“无耻!”傅恒“咚”地捶了一下桌子,立时站起身来,转脸命吴瞎子:“你去传范高杰来见我!”
“扎!”
“慢!”
李侍尧一摆手说道:“大人,你平心静气想一想:人家给主帅代拟折子,你能挑出什么毛病。张广泗身后是庄亲王,你惹不起。自从张广泗在苗疆一役大胜,在主子跟前奏一本准一本,你也比不了。你这样把人叫来训一顿,一点事也不管,他们都是老兵痞,争功能手;对面厮辩,你份,传上去说你在争功劳。所以一定要商量好再办。办就办个利落!”吴瞎子原觉得这事不值一辩,听李侍尧这么一说才知道不那么简单,遂笑道:“六爷,我改文官。这武官我当不了。”
“这事不能让,也不能软。”傅恒站起身来,在地下徐徐踱步。太原调兵的事前有奏折为证。皇上心中有数。张广泗架空钦差,专擅军政,提调失宜,贻误军机,白石沟之败他必须负责!我用六百里加紧,和这份叙功折子一并发往御前,先弹劾他一本,压一压他的这股跋扈的气势!”他的目中灼灼生光,轻蔑地注视着窗外,又道:“白石沟损兵两千余,是范高杰指挥失宜。兵败之后又全军逃入恶虎滩,再迟两个时辰便皆为鱼鳖。范高杰,我请天子剑,宰了他!”
他向来温文尔雅,连李侍尧也以为他不过是个风流才子。此时见他目中闪着凶光,才晓得这人一路青云,并不全指着富察氏皇后的内援。李侍尧思索了一会儿,一笑说道:“愚以为中堂弹劾张广泗有理,可以一行。但处置范高杰不能用这个罪名。”见傅恒凝神倾听,他增加了勇气,又道:“你是皇上钦差,征剿驮驮峰,您是主帅。无论张广泗怎样跋扈,他毕竟不在前敌。仗,是我们打赢了的,不能把败绩说的太多。尤其他逃守恶虎滩,您已经到了马坊,还要防着有人倒打一耙。我们打了胜仗,何必代人受过呢?范高杰兵败白石沟,全因为他狂傲自才,不经请示擅自孤军深入所致,这个责任他难辞其咎。在军中又排除异己,妒功忌能,拒谏饰非,见死不救……”他又将范、胡、方三个人之间军事争论、私人成见和白石沟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又道:“这都是我在恶虎滩听范高杰的戈什哈说的。以此为罪,不但上下左右得罪的人少,给张广泗吃个苍蝇,就是皇上面子也光鲜。中堂你看如何呢?”
“来呀!”傅恒朝外喊了一声。立刻进来一个戈什哈。傅恒笑道:“你这会子就去东关,传我命令,命范高杰、方劲立刻到这里商议进剿紫荆山的事。要是胡振彪伤势好转,也一并叫来。”
“扎!”
待戈什哈出去,吴瞎子沉吟道:“紫荆山离着这里七百多里,真要兴军,得赶紧知会喀尔中丞,调拨粮草。不过,据卑职了解,紫荆山匪徒并不是白莲教正宗,多是饥寒交迫的百姓被逼上山为匪。那里头目都是青帮白极会的。要是能一边放粮,一边请青帮出面劝他们下山,也是一法,不一定要打。”
“你是说招安?”傅恒问道。
“招安是上策!”李侍尧道,“这次飘高请他们出来助阵,他们没有来,足证他们不是一伙。相爷可修书一封,说明朝廷好生之德、抚爱之意,又有驮驮峰匪巢倾覆之鉴,再加上吴瞎子江湖帮朋友以利害相劝,我想,兵不血刃拿下紫荆山是做得到的。如今大军去征剿,反而吓散了他们,过后我们一走,仍是原来模样。再说晋省原来就没有报这个案,您兴师动众这么一闹,本来和喀尔中丞相处得不错,您还要在太原呆些日子,闹翻了,办事也不方便。”
傅恒听了深觉有理,正要仔细策划,见外头戈什哈带着范高杰、方劲一前一后进了天井,便敛了笑容,使了个眼色,李侍尧和吴瞎子都退到了身后。待二人行了参礼,傅恒方笑道:“范高杰,你在营中做得好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范高杰在侧旁躬身陪笑道:“有些伤号要疗治,重的送太原,轻的就地医治,要征买些药材;清点阵亡军士名单,也得赶紧报我们张军门,好拨款抚恤家属……”
“报张广泗?”傅恒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逼视着范高杰,“朝廷有旨,晋军统属我指挥。如今差使办完,理该报我,甚么缘故要报到张广泗那里?你是他的家奴?”范高杰听他语气不善,眼皮迅速翻了几下,说道:“这几年借调张军门部属征剿的很多,都是差使完了就回老营。张军门为考查部将战绩,规定了这项制度……”傅恒嗯了一声,说道:“听说你还代张广泗拟了请功折子,可否取来一阅呢?”范高杰盯了方劲一眼,问道:“你已经禀知了钦差?”“怎么,他不能禀我?”傅恒一听属实,早已气得手脚冰凉,一拍桌子喝道:“你忒煞地目无国宪,胆敢弄这种玄虚冒功讳过——你这忌贤妒能的贼,活象张士贵——来人!”几个戈什哈守在门外,忙应声而入,答道:“在!”
“摘了他的顶戴,剥掉他的官服!”
“扎!”
亲兵们恶狠狠扑上去,一顿手脚,己剥下范高杰的衣冠,朝后腿窝一踹,范高杰“扑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傅恒从他袍袖里取出那份折稿。例览了一下甩在桌上,格格笑道:“本来是神目如电,幽微如烛:你大营受困恶虎滩,我亲率敢死之士奇袭相救,现在却成了你正面进军,我偏师策应。你抢功劳竟抢到我头上!再说你这个人,胡振彪救你,你对胡振彪见死不救;方劲劝你侦察突围路线,惭拒不采纳——你知道么,要不是方劲断后,你能逃到恶虎滩么?你心里想,我是文弱书生,好欺哄,焉知书生杀起人来更不含糊!”他手一摆,一脸不屑神气,“拖他出去,就在衙门外大旗下,割下他的首级,传示全军!”
“傅中堂——傅六爷,这都是张军门的指令……我不是人,我不懂事……”范高杰被几个军士架着,一边拖着走一边怪声怪气惨呼,“是我擒的飘高……”
“杀他!”傅恒格格一笑,对方劲道:“我请旨调你们到兵部。这里的队伍由你来率领,和胡振彪同心协力,给我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