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情也有义,几个人都吃茶宾服。苏凌阿道:“和大爷训示的真是至理名言,我们是忒见小了,钱沣说是清官,一株树卖给我们就一百万!他不黑心么?大家气不忿,就生出了这办法。好在只想试试,没敢把话说绝,明日一早进去,召集各总工头说话,银子已经到了,还照数儿发!”刘全道:“放个风出去就是了,这边刚有点风声,那头立马就改正,倒像我们真想黑吞银子似的!”
“一棵树一百万,要看什么树,长在哪里道路多远。”和珅情知钱沣高价卖树是筹银子疏浚洱海兴修水利,却不肯向众人解释,只道,“此人自爱得很,我估算过,真的比雍和宫释尊像还要高大,从横断山里运过来,一百万紧打紧的。可以再给他加十万工匠补贴,我在信里说明,不要往户部挂账了。”
这里的人都是他的贴己钱树子,谁都知道钱沣和珅不是一路人,听他这般关照,不禁都发愣。只有刘全算得和珅真正知己,立时知道他是用倒钩刺儿钩鱼。看着他笑眯眯的,心里暗惊:“笑里藏刀,这把刀可藏得真深!”
送走客人,和珅才觉得肚饿,见长二姑带丫头出来,笑着道:“请弄点吃的来,午饭也没好生吃呢!”正说着,吴氏提着个食盒子来,碟子碗一一布着,对和珅笑道:“都是你爱吃的几样小菜,也不知道你什么时辰回来,放熏笼子上头温着,你嫌凉,就再给你回火温温。”和珅取过馒头大口价便是一啃,又送一片牛肉鼓着腮帮子嚼着,呜噜不清笑着道:“不凉……这些活计叫翠屏她们做就是了。”长二姑道:“翠屏她们收拾了一天房子,李家大姐母女要搬过西院住,久不住人的地方了,要打打醋炭祛邪,弄得洁净些才使得。”
“李家大姐”就是李侍尧收留的孤寒母女,在扬州她原是知府靳文魁的如夫人,落难受过和珅周济,又流落京师被李侍尧养护,有这些渊源,官场上头聪明些的都有“留一手”的作用,所以和珅又接了她来,也有个“救人救活”的意思在里头,一边扒饭一边说道:“那是宦家落难之人,两个人能吃我们多少?千万不要委屈了人家……上回去见她,她想出家,我说但有修行心,未必一定进庵子。给她设个小佛堂烧香念经就是了。月例银子……就比着翠屏儿吧!”又问,“太太睡下了没有?”
“这会子才想起太太!你和他们说话,太太就吃药睡下了,这位小贺先儿的药看是来得慢,其实管治病,一里一里好起来,太太白天还出来料理家务了呢!”长二姑笑着,又道,“那边园子东那块地听说有二顷,盖起宅子来比王府王宫还大呢,我们和家可不也有个大观园?里头修座家庙,李家姐姐进去,又多了个妙玉。你这人福气可真不小!”
她虽笑着说,和珅听未已带了醋味,放下筷子用毛巾揩着手脸说道:“康熙爷手里有个中堂叫索额图,能耐功劳都比我大。他自己信天主、太太信佛、儿子信道士,一家子自己就团弄不到一处,太太又是有名的醋坛子,索额图稍和哪个丫头沾沾手,府里就如翻了天似的,外头闹得满世界,让皇上也瞧不起。赶到抄家她才知道她平日不对,是砍这个家的树根子,苦恼得在圈禁院里整日疯疯癫癫,口里只是说‘老爷你爱谁就是谁……我不管……你信天主我也信,打我左脸给右脸……’你们道那是好滋味?”众人从未听过这段故事,静静品嚼其中意味时和珅却又一笑抹开了,“家事和外事兴,我能在外头安心办差,全仗你们这些当家人里头维持得好。我在外头风光,你们越发安福尊贵。这是里外相辅相成的事儿,许多人他就不懂。像纪晓岚,谁有他才学好?外头出了事,家人们也起了反,看要命不要命!你们向来明白,我这不过是嘱咐着警惕些儿,那边新宅子画出式样来给我看,要请藏密喇嘛也要请高手阴阳先儿看,如今有十公主这事,地方大些阔绰些也无妨的。我一直不让北地脚垒墙,就为那里紧邻着圆明园,太扎眼了要招是非,你们明白么?”说着一笑起身,道,“明儿还要陪皇上去圆明园,今晚早些歇了罢……长二姐你回去,今晚把庄头们送的礼单理理,明晚回来合计一下,用你的名字写信出去,我有话要交待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看长二姑一眼。
长二姑脸便觉一红,和吴氏等几个女人带着一群丫头仆妇退了出去。和珅留下了刘全,问道:“外头廊下那些礼都是谁送来的?”刘全笑道:“我也记不得,总有二十几个人吧……都是部里的闲曹京官,大约想放外任的意思。”“除了外官的冰炭敬,京官的礼一概不收。把名单给我,该给人办的事,退了礼也要办。”和珅觉得困上来,打着呵欠道:“走路撒土,好歹得迷迷旁人眼睛,我方才跟他们说了工钱还要涨回三分去。要知道,多少眼盯着我这位子呢!钱粮的事原来是于中堂管,从他手里过我手,他就未必如意——就这个人就够你防的!”刘全道:“是,我都记下了!是得提防着这老爷,总看不对劲似的。昨个儿他还去了园子、在双闸口那转悠一阵,问工人这料多少钱,那砖瓦石灰石料从哪运来,可不是‘关心’着咱爷们的么?我听贡院丁秀奇说,于中堂问过他,和中堂来贡院勤不勤,又打听着明伦楼修耷动用的哪笔银子,说:‘银子还是应该都拢到户部统一调拨,几块里各有各的账,乱摆弄,容易出漏子。’撂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走了……”见和珅听得直了眼,仍旧习惯地盯着灯,像是发现了灯台上爬了什么虫子似的,刘全一笑:“爷没别的事了吧?”
“啊?唔……”连问两遍,和珅才醒悟过来,一笑说道,“我又走神儿了。这个于敏中不哼不哈,要寻我的不是了,你说他像钱沣,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一路。钱沣有心计,是个正人;于敏中是要把别人都踏下去,独领朝纲!主子英明,他装张居正,主子软些儿你瞧吧,准是个曹操!”刘全道:“爷小心着他就是了。我听乾清门小苏拉太监王保胜说,于中堂赏太监银子大方得很,皇上一举一动他坐府里就都知道了。每次去都问皇上进膳进的什么膳,哪个太监侍候,谁当值记起居档,谁侍候衣帽,谁管给皇上送书——吃喝拉屎的事他都打听!他敢情想着等皇上身子不爽,来一手逼宫戏么?”
和珅听着喷地一笑,说道:“你头里不是脑汁子,是尿!说曹操是指他没忠心,称兵逼宫的人大清还没生出来呢!这人和阿桂两张皮儿,刘墉也不附和他,福康安也和他满拧,他能做什么大事?他扳李侍尧纪昀利用我,现在又向我下手了——别心疼银子,他结交太监的事给我查清楚再说!”他轻松地舒一口气,说道,“你也歇着去吧,叫吴姐儿把送礼的名单儿送来,明天一定退回人家。亏你还是老江湖,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懂?”
刘全退出去了,一阵阵带着花香的夜风不凉不热扑帘而入,摇得烛台上灯苗儿不住跳跃生姿,和珅一身松散,趿着鞋踱着步,心里不住揣摩于敏中这个人,他亲眼见过纪昀和于敏中对对联儿,他出的联子再刁钻,纪昀都能应口对出来。纪昀出的,每一次都叫他张口结舌,可皇帝亲口告诉他,于敏中是个述而不作的,埋没了的大才子,才华敏捷又是什么腹笥甚广的,不亚于纪购——原来竟时时刻刻探听着皇上动静,皇帝读什么书临时用的功!……抚着微微发烫的脑门子,和珅不禁一个微笑,讷讷自语道:“做的过分了,我不能学他……”
“什么做的过分了,又是你不学他?”忽然门外有人笑道,接着吴氏一手拿着礼单子,一手挑帘进来,把单子放桌上,笑道,“一大早天不明出去忙了一天,耗心费神的还不够?一个人着了魔似的在屋里念念叨叨……”
和珅手托下巴取过礼单,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说道:“没听相书里说的‘自语者富’?自言自语的人总是有余钱儿……这个单子上的人名儿太多,我也记不全。明儿抄一份子,礼退还给人家,他们无非想放外任,回头我关照吏部一声就是了。”说着不住打量吴氏。
吴氏刚洗过澡,换了一身枣花蜜合色褂子,套着石青裙,一络乌云般密密的发髻松松垂在肩后,配着白生生的脖项,雪白的褂子里儿翻着,一手擎着剔灯棒儿挑那蜡烛,口中说道:“他们哪府不收礼,也忒小心过逾的了。不收礼还给人办事儿,你可真是孔圣人托生——你怎么这么瞧人?”她掠了一下鬓,自己上下看看,脸一红道,“你这人,贼似的!”见和珅上来,动手动脚摸乳探胯的,一啐笑道:“开着门,也不怕人瞧见——翠屏儿就在西院,你还找她去吧!”说着一啐身子一扭,和珅忙回身关了门,嬉着脸回来搂着吴氏就做了个嘴儿,张忙着解了裙带又解裤带,自坐了椅上,抱吴氏骑在身上,口里亲妈亲姐姐叫着亲着咂呜不清,吴氏已被他揉搓得满脸娇红钗横鬓乱,见和珅敞了怀,又撕自己钮子,贴胸相对紧抱成一团,那活儿热炭硬硬地顶着下身,由不得也是欲焰如炽,一手伸下去把捏着,头垂在和珅肩边用手捶了一下他的背,小声吃吃笑道:“你这人真啰唣,这么多花样儿的……哪里像个宰相,倒似个行院里的大茶壶王八头儿,偷女人的积年……”
“不错,是个王八头儿……你捏着的就是……”和珅在吴氏呀呀气喘中淫笑,“如今天下官儿都是王八,我自然是王八头儿……你猜猜万岁爷这会子做么子?”
“……我不知道……”
“也在做这事儿呢……海兰察这日鬼灵精儿弄了几十个女人贡上来,我给皇上选了几个……唉呀呀,你不知道有多标致!我选她们隔衣裳摸摸大腿,手里到现在还滑腻腻的呢……”
和珅说着便咽口水,使劲在椅上蹭蹬纵送,吴氏被他待候得情热之极,口里说道:“你不是好人……调唆着主子也……你防着点子,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夹色伤寒了,娘娘剥你的皮……”和坤扳着她雪白的肩膊鸡啄米似的狂吻,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把心放得稳稳的,皇上壮实着呢……我看现今宫里那些老嫔妃,没一个中皇上意的,外头也没有能说知己话的,走动几步都一大群跟着。没有女人,男人办正事也是没精神呢……”
吴氏不再说话,软得一堆肉似的半昏半醒贴在和珅光滑坚实的身上。一时元阳泄尽情致阑珊,又勉强温存一番才各自起身,吴氏掩襟系裤,羞得背着脸小声道:“当着灯光菩萨,这算怎么回事儿……声音也忒大的,外头人也听得见的。”和珅笑着整顿装束,说道:“这府里我就是皇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他妈敢放个屁,我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听见了——听见了有什么,那叫之声,雅着哩!”“嘴脸,还‘之声’呢!”吴氏已是容光焕发,坐了小心扣着项间钮子,扑哧一笑说道:“那声音难听死了,直就是狗话油铛!”她像想起了什么事,瞅着地面沉默下去,许久,叹息一声道,“我觉得我变了,这么着下去,会变成啥样儿,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反正越发不像个人了……”说着低垂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