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吴应熊夜奔潞河驿 小毛子吓死王镇邦

自腊月初六小毛子失踪,人们都以为他出了事,其实满不是那回事。他已跟随杨起隆转移到潞河驿,吴应熊也早已转移到玉皇庙,杨起隆派人将他保护起来。吴应熊为了让小毛子祸害朱三太子,所以竟未告发。

杨起隆的人员集中到潞河驿以后,杨起隆严令部众不奉手谕不得擅自外出,否则便格杀勿论。经过几个通宵的会议,小毛子已经知道了这个神秘会众的全部机密,急着要面见康熙,可是一步也不能离窝儿。

腊月二十三,杨起隆又在潞河驿二进院后正堂设宴,召集各省堂主和身边的谋士、将军、都统、提督议事。酒过三巡,杨起隆红光满面,兴奋地立起身来,笑道:“列位,告诉大家一个好信儿。吴三桂已经动手了!耿精忠已将福建巡抚范承谟拿了,尚之信扣押了他的父亲尚可喜,与广东广西巡抚联檄讨清,此刻,湘江以南已不是满鞑子的天下了!”

宴席上的人立时轰动起来,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有的快活地大说大笑,也有的端着酒杯沉思,还有的只是抿着嘴儿笑,气氛十分热烈活跃。

“我们决定起事,”杨起隆地说道,“有几件事要知会大家,有的事还要商议,请军师李先生先讲讲。”李柱原与杨起隆挨身坐着,这时慢慢起身,环顾一眼众人,说道:“国号,仍是大明;奉先帝崇祯血胤三太子朱慈炯为主!”

人们不禁惊异,怎么又出来个朱慈炯?

李柱向杨起隆一躬,说道:“这件事难怪众位不知:朱慈炯就是我们的少主,甲申事变后为韬晦计,改名为杨起隆,于今已有三十年,今日宣布起事,自应正名!”

众人这才明白,事情里头还有这许多的曲曲弯弯。

“年号——广德,于甲寅春元旦奉此正朔!”他顿了一下,又道,“起事时,以举火为号——由内廷、大佛寺、妙应寺、文天祥祠、孔庙、景山东、鼓楼、钟楼、李卓吾墓、大钟寺、卧佛寺、烂面胡同和镇岗塔计十三处,子半夜子时放炮点火,全城齐动,攻打大内!”

人人眼中都燃着灼热的火光,小毛子也听得目光炯炯。

“我们做了两万顶红帽子,”杨起隆道,“大内五十七名太监已经发过,到时候将发辫盘起,一律掖在帽里。”

“为什么戴红的?”有人问道,“我们为先帝复仇,该用白衣白甲!”

“满族以北方蛮夷袭得华夏,定国号为清,五行上应的是‘水’,”李柱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大明炎炎日月,倡的是‘火德’——这叫以火克水!”

火能烧干水,火大不怕柴湿,这道理人人晓得。

“我们明日就干起来!”一个小胡子香堂主忽地起身,袖子一捋大声说道。小毛子对此最为关心,在一旁静听,生怕漏了一个字。小胡子说罢,便有人响应,也有人觉得太仓促,怕准备不及,一时间正堂里乱哄哄的。小毛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站起身来大声问道:“少主!几时动手啊?”

“这就是要与大家商议的了。”杨起隆笑道,“明日似嫌匆忙,我们准备了几年,不能太仓促。”

“我先说——原本今日最好。”小毛子大声道,“可惜错过了这个小年——我们做这砍头洒血的大事,要选个吉利日子——二十四,扫房子,乌烟瘴气的,不好!”

他扳起指头一天天往下算,尽量将日子向后拖:“二十五,磨豆腐,干转圈子,怎么成?二十六,去割肉,血淋淋的也不行。”

本来内定的二十六,让小毛子这一说,有人立时感到血肉横飞,不太吉利。杨起隆生怕他再讲下去,便道:“那就二十七!”

“二十七,杀灶鸡。”小毛子又将指头扳了下去,“本来不错,方才军师讲的,咱们是‘火’,灶火灶火,这谁都知道;偏金鸡叫鸣儿,我们杀了,那还了得?”他说得唾沫四溅,听的人们面面相觑。一向怀疑他的焦山,黑沉了脸。朱尚贤却气得脸色煞白。小毛子又道:“二十八,把面发,瞧着挺大,里头却虚,一捏一个死疙瘩,也不吉利。”说至此,他舒了一口气,觉得已运用自己的“知识”做到了尽力而为,便笑道:“二十九,灌黄酒,酒助英雄胆,大家起来干,我看这日子最好!”

杨起隆陡然起疑,瞟了一眼李柱。李柱早感到气味不对,他精熟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理,从没有听到过像他这样胡说的,也自疑窦丛生,但他城府极深,料这小子若是奸细,即或把日子定得再迟,送不出信儿也是枉然,便欲擒故纵,说道:“小毛子的话很有板眼,也很有道理。既推迟了,我们索性好好准备一下,二十九日子虽好,总不及大年,我们乘初一过年不备,大举起事,清水煮饺子,叫康老三吃个够!”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小毛子面上热笑,心里却一阵阵冷笑:“任你奸似鬼,吃了爷的洗脚水!”正吃酒高兴间,忽见外头报说:“吴应熊来了!”说话间吴应熊已踱着方步从容进来。跟在后头的郎廷枢似乎有点心神不定,瞟了小毛子一眼。

“噢,大世子!”杨起隆笑道,“玉皇庙那边住得还好?若不惬意,红果园还有一处宅子,移到那里如何?只是委屈你了,不得自由,总比你那石虎胡同宅子强点吧?此时驾临敝处,不知有何指教?”

吴应熊并不理会他的讥讽,微微一笑说道:“实言相告,今日我才知道我的石虎胡同宅子已被康熙抄了,心里不太踏实啊!此乃非常之时,我们应当精诚相见,特来谢你的佑护!”

“是吗?”

“当然也为我好。”吴应熊冷冰冰说道,“我相信三太子并非不学无术之人。我们争不争天下是将来的事,今日我若不为你剜掉一颗钉子,便没有将来的你我之争!”

杨起隆听了肃然改容道:“此话说得爽快透彻,是姜便有三分辣,咱们的事当然可以放一放——钉子在哪里?”

“你先瞧瞧这个!这是家父转来,你的人送到我手上的,不会是假的吧?”吴应熊从怀中窸窸窣窣掏出两张纸。杨起隆接过看时,一件是吴三桂的讨清文告,另一件是吴三桂致三太子朱慈炯的函信。他皱眉细细看了,心中十分高兴:吴三桂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太子身份,不禁起身高呼:“我大明社稷光复在望!平西伯已通力与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