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一走,康熙便启驾至乾清宫,早见孙殿臣、明珠、赵逢春、穆子煦、犟驴子、郝老四等人在月华门口候驾。远远见圣驾过来,大伙儿一溜儿跪下,只孙殿臣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请安道:“主子爷,我们几个给您解闷来了。”
康熙看了看这几个人,回头问道:“就这么几个?”
魏东亭忙赔笑道:“奉主子爷旨,过几日才能再添呢,主子倒忘了?”
康熙这才想起,挥手叫他们起来,逐一问过他们的姓名。他对明珠特别感兴趣,笑道:“这名字倒好,是掌中之珠,还是土中之珠?”
明珠初见皇帝,本有些紧张,见康熙甚易接近,也就把心放了一半,忙笑回道:“奴才愿为皇上盘中之珠!”康熙笑着点头,又问郝老四:“你排行老四?”
郝老四按魏东亭事先的关照答道:“奴才本名郝春城,因自小除了天、地、皇帝,什么也不怕,所以人们叫我郝老四!”
“好,知道敬天畏命,算得上是规矩人!”说着便问,“还有一个犟驴子呢?到朕跟前来!”
犟驴子听得,几步上前,咕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康熙笑问:“你原来做何营生?”
“做过没本钱的生意。”犟驴子早把魏东亭的关照忘得精光,“不过那是前些年的事儿了,这几年可没杀过人。”魏东亭、穆子煦正自担心,却听康熙哈哈大笑:“起来吧,还是你的本色好!”便问魏东亭:“你这几个朋友,大约都是平生不修善果的吧?”
魏东亭知道“平生不修善果”,是《水浒》中鲁智深坐化钱塘江畔留下的偈语里的话,下一句便是“只知杀人放火”。忙笑回道:“除了明珠,都是的。不过跟着主子爷,要不了几年就出息了。”
“好。”康熙道,“你去告诉敬事房,给他们各补一份钱粮,按八品供俸吧,每月一总关到你那去就成。”说到这里,远远见张万强和苏麻喇姑走来,便道:“往后每天都进宫当差,也不用带什么器械,玩拳就是——魏东亭,这事交给你了。”说完便回养心殿去了。
康熙去后,魏东亭便把几个人叫在一起说道:“主子的话都听见了?从今儿个起,你们都是朝廷的命官了,得有点规矩。走一步道儿,说一句话都得循着规矩来!主子既叫我来办这个差,少不得把哥们义气朝后放放。谁要在这紫禁城里捅漏子,别说大哥我救你不下,便是救下,家法也难饶!”他板着脸说了这番话,众人只好肃然敬听。只有犟驴子别着脑袋咕哝了一句什么。魏东亭见大家无话,接着说道:“每日辰时和申时,咱们各在日精门和月华门内当差,主子来时陪主子,主子不来,就候着听差使。回到家里,咱还是哥儿们。”说完便带着大家穿过甬道。
魏东亭进了月华门,迎头碰上班布尔善从乾清宫下来。班布尔善见了魏东亭,站住了仔细打量。魏东亭忙抢上前扎了个半跪道:“给班大人请安。”
班布尔善满脸堆下笑来,连忙用手搀起魏东亭说道:“魏军门,这又何必呢?你这是——”
魏东亭见他注视穆子煦几个,忙笑道:“哦,这是新选进的几个低品侍从,是陪着皇上玩儿的。”班布尔善满腹狐疑,表面上却不露一点,连连夸道:“好好!一个个都是少年英雄,正是后望无穷!”魏东亭呵呵笑道:“大人太夸奖了,瞧他们这模样,乌眉灶眼的,哪里像什么英雄少年哟!”说毕二人畅怀而笑。
隔日,班布尔善便至鹤寿堂寻鳌拜,见鳌拜正和遏必隆交代征粮事宜,便闪到一边,直候到遏必隆辞去方才进来。
一坐定,班布尔善便问:“中堂,魏东亭领那么一干人做什么?”鳌拜似笑不笑地答道:“陪皇上练武玩的。”班布尔善听鳌拜不阴不阳的回话,不解其意,忙问:“依中堂之见,这里可有什么名堂。”
鳌拜抬头看了看门外,冷冷答道:“不过是要你我的人头罢了。”
“既知如此,”班布尔善皱眉问道,“中堂为何不设法阻拦呢?”
“他是皇上,”鳌拜半闭着眼睛,身子向椅背上一仰,冷笑道,“我要连这点小事都不允,岂不太不给面子了么?”说完,他一正身子,格格笑了两声,“不过,他指望这几个毛猴子来治我,也太小觑人了,你瞧——”说着顺手抓起案上一方铜镇纸递给了班布尔善。班布尔善接过一瞧不禁大吃一惊,铜镇纸上已赫然印上五个深深的指印!
沉默良久,班布尔善将镇纸放回案上,说道:“虽然如此,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中堂还是要多加留意才是。”
“当然,”鳌拜点头道,“你的话有道理!所以我已叫穆里玛接管了隆宗门,讷谟管着景运门,乾清宫也是咱们安插在大内的十几个高手。昌平、居庸关、门头沟、丰台、通州、顺义的守备、千总都已换了咱们自己的人——这是外头的安排。你看怎么样?”
“只换守备,怕不行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鳌拜道,“搞得声势太大,惊动了兵部就会满朝皆知,那就坏了。”
“中堂,”班布尔善此时已经释然,轻松地说道,“现是辰时,他们正练武呢,咱们瞧瞧去如何?”鳌拜一跃而起,兴致盎然地笑道:“好,依你,见识见识他们的拳脚!”
不多时便进了紫禁城。方进隆宗门,就见遏必隆在乾清门向内张望,鳌拜笑道:“此老心火毕竟未除,我们不去见他。”班布尔善道:“他还是放心不下老三。”
二人一边说一边步上乾清门。恰逢阿思哈当值,见他们进来,忙躬身迎接。忽然从月华门传来嘈杂声,鳌拜侧耳静听了半晌,倒像又厮打,又说笑似的,不甚真切,便拉班布尔善道:“走,到月华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