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倒愣了:“万岁爷,奴才没说对么?”
“不错不错!”康熙大为高兴,“你说得很是。婉娘拿五十两银子赏他!”
待小毛子谢赏出去,康熙对苏麻喇姑道:“这孩子很有趣也很有用,你要多关照他!”苏麻喇姑忙躬身答道:“是。”
“还有。”康熙迟疑了一下才道,“过几日抽空儿,你该去瞧瞧翠姑,问一问她的身世,和洪承畴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回来奏朕。”
自白云观火烧山沽店之后,康熙与鳌拜君臣之间表面关系有了很大缓和。鳌拜依旧是称病,所以不隔三日五日,康熙必命张万强等送一些参、蓍、茸、桂之类的名贵药材赐给鳌拜;鳌拜封了送上来的黄匣子,里边批的奏章,也总要加上一句“所议当否,伏惟圣裁”,表示客气。
但暗地里,二人都已心知,君臣之缘已尽,都在加紧准备。召见鳌拜之后半个月,鳌拜送上来一份奏折,弹劾五城巡防衙门的冯明君玩忽职守,导致西海亭子失火,着降调两级,暂署九门提督府军务。九门提督吴六一另行议叙。
“来了!”康熙在乾清宫看了这个折子,心里又惊又兴奋。不动声色地袖了折子回养心殿找苏麻喇姑商议。
“先驳下去,”康熙道,“冯明君显然是他的私人,把九门禁卫的职事交给他,那还了得?”
“小魏子说过,这事儿索额图和熊赐履他们议过,何妨找他们来问问?”苏麻喇姑瞧着奏折,蹙眉答道,“或者就把这姓冯的交部议处!”因近在眼前,康熙惊异地发现苏麻喇姑额上已有细细的皱纹。
“不成!”康熙断然说道,“索、熊二人太显眼,一召进宫众目睽睽,不大妥当。交部更不成,吏部是济世在那儿,议也是这,不议也是这!”
“那就留中!”苏麻喇姑细思量也觉有理,但鳌拜出题太刁,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先压几日再说。”
“不出三日,”康熙起身绕室徘徊,“鳌拜必要追问留中何意,朕何以答对?”
“我去寻小魏子,看他们怎么议的,另外顺便瞧瞧翠姑。”苏麻喇姑说完,就到西阁里换衣裳。出来时,对康熙道:“伍先生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因其心不动。’折子刚送上来,万岁爷也别着急,全都扣着,就说今日斋戒,明儿随太皇太后进香,不看折子。这又不是军报,急什么?我先去瞧他们外头人怎么说。”说着便喊人来吩咐备车。康熙忙道:“天冷得很,把那件素色狐裘拿了,叫小魏子转给伍先生!”
从西角门出了宫,绕开了繁闹的菜市,苏麻喇姑见路上行人不太拥挤。时近年关,一冬也未下雪,显得又干又冷,道旁的树枝上偶尔还挂着几片枯叶,在呼啸的北风中挣扎,更增几分肃杀气象。但因紫禁城中无树,每日见到的就是黄琉璃瓦和青砖,看得心烦。猛然间出了紫禁城,苏麻喇姑还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阔朗和愉悦。换了便服的小太监也兴高采烈地举鞭吆喝着,四匹马轻车熟路一溜儿小跑,人声、车马声、吆喝声交织起来,十分和谐,苏麻喇姑倒觉安然。忽然一片枯叶被一股尖厉的寒风吹进轿里来,她捡起来放在手中反复把玩,猛地想起一首《妾薄命》的长短句儿来,口内轻声念道:
秋叶落,红颜槁枯堕尘风。恰信茵席,妾身命难容!何堪雨中泥涂,沟渠转飘零?娥眉双蹙,青碧何存:却是雨无情,风也无情!
她是满洲姑娘,即使是婚姻大事,也简捷爽朗得令汉人男子汉望尘莫及。几年来,她跟着康熙在伍次友那里读了不少书,增长了不少学问,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气质,竟发生了变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憨得很……有点不像个女孩儿。现在如果再有聘师那件事,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抛头露面地去和一个陌生男子“对学问”。想到此,她偷偷一笑,又像怕人偷看似地绷紧了嘴唇。——马车稳稳刹住,已经到了魏东亭家的门口。
魏东亭不在家,门上的新管家——犟驴子——因不认识赶车的小太监,硬是要拒客于门外,两个人红了脸,几乎要吵起来。苏麻喇姑在里头听得不耐烦,“刷”的一声挥去帘子,从车上探出身子道:“大管家,是我!不认识了么?”
犟驴子愣了一下,打个哈哈道:“他早说是婉娘来了,省多少口舌。偏是说苏什么姑的缠个不清!”苏麻喇姑一边下车,一边笑道:“这也怨不了他,是我没交代清楚嘛!”说着,便随犟驴子进来。
里头何桂柱早迎出来,一边忙着让座儿倒茶,一边道:“您来的不巧。今儿魏爷和几个伙计早点后就出去了,一是要送明珠到一个什么专治骨伤的郎中那儿瞧病,二是要去会一个什么吴大人。”说着自己也笑了,“小人是个糟糠脑袋,再也记不得这许多事。”
“伍先生呢?”苏麻喇姑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淡淡地问。
“伍先生身子不适,在后头躺着呢!”
“这儿我没来过,你带我去瞧瞧。”苏麻喇姑说着便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