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高山流水空相念

且试天下 倾泠月 5254 字 3个月前

这位新皇帝却不似他的父亲那样,只喜欢瑟,他精通音律,对各种乐器之音只要是佳品,他都喜爱听,于是百乐又在民间兴起。

新帝也听闻了高山的高超琴艺,于是便下旨,邀高山进宫弹琴,但高山却拒绝了,他说,有生之年,他只弹琴与流水听,因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有流水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前来传旨的官员见他竟敢拒绝皇帝,不由皆是惊怒,便将他抓起来押往帝都,但到了皇宫,高山依然没有弹琴给皇帝听,因为他在路上竟自折手骨!他此生是再也不能弹琴了!

皇帝也为他的绝烈而感动,便放他回去,并赏赐他一些珠宝。

但高山什么也没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乡后,却发现流水已在他被抓往帝都后,自刺双耳,他此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高山与流水知道彼此的情况后,只是相视一笑,然后两人抱琴上天支山,但是却再也没有下来。有人说他们他们是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说他们在天支山幽谷隐居起来了,有人说他们被天帝派神仙接往天庭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流传下来,但人们一般喜欢相信最后一种说法。

后来,仰慕他们的后人便将当年高山弹琴的山峰称作高山峰,且在高山峰顶建起这座石亭,取名为流水亭,用以纪念他俩人的友情。

高山峰峰顶之上,风吹得衣袂飞扬,而那一轮皓月正当空而挂,洒下清辉若一层薄纱,轻柔的笼在这高峰上,轻轻的将流水亭围绕,而此时还有那清雅绝俗的琴音在随风而飞,在随月而舞,清幽而雅逸,闲适而舒心,再加上亭中那白衣如雪,风姿如仙的两人,一切如梦如幻,仿若置身仙境,重会那高山流水。

“这一曲飘逸似不食人间烟火,我听着,仿佛以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正采花为食,取琼泉而饮,摘瑶果而逗仙鹿,踏流霞而戏青娥。”

在琴音止歇时,风夕睁开双眸,看向眼前的玉无缘,悠然而叹,世间也只有此人才能弹出这般绝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也只有流水能听懂。”玉无缘抬首注目于风夕,眼前的女子拥有一颗玲珑剔透若水晶的心,永远是那般洒脱自然,在任何地方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让人看着便舒心畅意。

风夕闻言微微一笑,高山流水,他们会是吗?

“这支琴曲叫什么?”

“没有名字?”玉无缘抬首看看空中明月,“这支琴曲只不过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而已,我只是随心而弹。”

“没有名字?呵……你的琴没有名字,想不到你弹的曲也没有名字。”风夕移过琴,十分的普通,随手一挑琴弦,发出空灵的清音,“随心而弹便不是凡曲,难怪人人称诵你为天下第一公子!”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玉无缘捧着酒坛斟满桌上石杯。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风夕执杯在手,目注于他,笑吟吟的接道。

“几时归去……归去……风夕,我真要归去了。”玉无缘忽然轻轻吐出,眼睛忽然移向亭外那万丈峭壁。

“归去?”风夕闻言看住他,没来由的心口猛然一紧,手中杯一抖,然后搁于石桌上。

“是啊,我要归去。”玉无缘依然看着绝壁,未曾回头。

“是吗?今晚就是辞别吗?”风夕忽地笑笑,“要到哪去?何时走?可要……可有同伴?”

玉无缘回首,目光落在她脸上,空蒙中带着一种深幽,声音却是那般清晰,“不和谁,一个人,也许很快,也许过些日子。”

“一个人是吗?”风夕还是在笑,笑得灿烂,然后手猛的一推,将琴推回他面前,“不是一个人吧,至少要带着这琴,高山不论走到哪,不管有没有流水,至少都有琴的!”

“风夕。”玉无缘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深幽难懂的看着她,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伤痛,“我不是高山,我从来不是高山……”

说到此处忽然顿住,喉咙处似哽住了一般,无法再说话。

风夕看着他,目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希冀看着他,等着他说话,等着他说出……

“我只是玉无缘。”玉无缘轻轻吐出,说出这一句话便似倾尽所有心力,一瞬间他是那么的疲倦苍白。

“我知道。”风夕将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一瞬间手足冰冷,如置冰窟。

“风雨千山玉独行,天下倾心叹无缘。”玉无缘轻轻念出,看着空空的掌心,一丝苦笑浮上那一贯云淡风清的面容,“说得多贴切啊,传出这两句话的人是不是看尽我玉无缘一生了!”

“天下叹无缘是吗?”风夕一笑,这一次却笑得那般的苦,怎么藏也藏不住,无缘……无缘啊!

“不是天下叹,是我叹!”玉无缘看着她,眼中有着即将倾泻的某种东西,但他转头,泻向那深不见底的幽谷!

“不管谁叹都是无缘。”风夕站起身来,“只是若有缘也当无缘,那便可笑可悲!”

“你请我听琴,我便赠你一歌罢。”

说完她足尖一点落在亭外那一丈见方的空地上,手一伸,袖中白绫飞出。

“瑶草珂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祗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她启唇而歌,声音清越,直入云霄,身形也随歌而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白绫在空中翻飞,衣裙飞扬于夜风中,仿若天女飞舞。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唱到最后一句,白绫便直直飞去,缚上一株高树上,然后身子一荡,轻飘飘的,若荡秋千一般飞掠而过,眨眼间便消失身影。

风夕离去后,石亭中,玉无缘手伸向琴,心中凄楚便宣泻而出,和着琴音,引颈高歌:

“苍穹浩浩兮月皎然

红尘漫漫兮影徒然

欲向云空兮寻素娥

且架天梯兮揽明月

三万六千兮不得法

黯然掬泪兮化泠水

泠水如镜兮映花月

花浓月近兮我陶然

唉噫……

天降寒冰兮碎我月

地划东风兮残我花

唉噫……

倾尽泠水兮接天月

镜花如幻兮空意遥

镜花如幻兮空意遥……空意遥……”

歌声悲伤而哀凉,那种怅然憾恨表露无遗。

树林深处,风夕抱膝而坐,听着从山顶传来的琴歌,喃喃轻念:“倾尽泠水接天月,镜花如幻空意遥……空意遥……玉无缘……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终于咽回,只是一叹,拾起地上的白绫收回袖中,然后起步往山下走去。

山顶之上,玉无缘走出石亭,抬首望着空中还是那般皎洁的明月,那不知人间怨忧的明月,为何偏向别时圆?

闭上眼,所有的……连月也不愿让它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