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独影点亮了山洞里所有的烛台,让洞中置于一片晕红的烛光里,然后她丢下火石,目光痴痴地望着坟墓,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走到坟前,她站立许久,最后缓缓跪倒,轻声唤道:“哥哥……”声音颤如风中琴音,仿佛下一刻便将断了。
久遥轻轻移步过去,她抬首看他一眼,然后望着墓碑道,“这是你的妹夫久遥,我带他来看你。”
久遥在她身旁屈膝,与她并肩跪在坟前。
风独影伸手轻轻抚着冰冷的墓碑,一遍一遍抚着那朱色的字痕,眼眶里酸酸的,眼中弥上雾气,令她看不清墓碑,于是她再靠近一点,慢慢将身子依在墓碑上,伸手抱着墓碑,就如同依靠着拥抱着——那个人。
久遥看着她,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唤他哥哥。”风独影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塞住了,有些嘶哑,“当年……我与他第一次相见,可我没有唤他一声哥哥,他也没有唤我一声妹妹。”
久遥起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拢着她的肩膀。
“我们既不敢叫,也不能叫。”风独影眼中水光闪动,“我怕叫了便动不了手,他怕唤了便会不舍,所以我们虽然知道彼此是这世上最亲的唯一的骨肉,可我们却不曾唤过对方。”
久遥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拢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我们兄妹是这世间最狠心的人!”仿佛有尖锐的爪子在她胸口抓挠着,痛得她忍不住仰首急切的吸气,想要缓解胸口的剧痛,“我能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哥哥,而他宁愿死也不肯与我共存!”
“阿影……”久遥抬手抹去她脸上无声流下的泪水,可才抹去又流下,怎么也抹不干净。
“可是再狠的心也会痛——”风独影哽咽着,“杀死他时我的心仿佛被剑刺了千百下,痛不欲生。而我的剑刺入他的胸膛,他也一定痛不可当!”
“傻瓜,痛的话就哭啊。”久遥抬手一遍一遍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哭?”风独影微仰着头,仿佛那样眼中抑制不住的泪就能倒流回去。
“哭了就能不痛了。”久遥的声音温柔若水。
风独影缓缓转头,泪眼朦胧。
“哭吧。”久遥将她揽入怀中,“只要哭出来,那些痛便会随着哭声消失。”
那刻,许是因为这个人,许是因为他的目光,许是因为他的声音,许是因为此地,许是因为此时……一直以来护在她周身厚厚的盾甲蓦然间被这样温柔的软剑击碎,露出了里面伤痕累累的身心,让她变得无比脆弱,她不由自由地顺从了他的声音他的目光,胸口一股悲恸破腔而出,击垮了她疲累不堪的坚强,以至当他伸出手,当他敞开怀抱,她只能无助地倒入他的怀中。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那夜,在浅碧山的山洞里,在风青冉的坟墓前,风独影平生第一次放声恸哭,哭尽她这半生的悲辛,流尽她这半生的眼泪。
为着亲手杀死的哥哥,为着保护她而死的杜康,为着不得不生离的兄弟,为着这么多年那些并肩作战却最终留在了战场上的部众……为着一路走来的艰辛,为着一身无法消除的伤口,为着那个纠缠半生相思不得的人,为着最后的缘灭情断……也为这可悲可怜可敬可叹的半生风云……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人事,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夜的泪水倾泄而出。
久遥抱着她,任她痛哭流泪,任她嘶声哀泣,脸上却有淡淡的笑容,平静安然。
她所有的过往他都接纳包容。
从今以后,他的怀抱,便是这九天白凤的栖息之所。
那一夜,哭声何时止的已然忘记,哭得累了的时候,她沉沉睡去。
他静静地抱着她,依着墓碑,轻声说:“你放心吧,以后有我照顾她。”
仿佛这洞中还有第三个人,他们静静地相依相守一夜。
当第一缕晨曦射入山洞,风独影在久遥温柔的怀抱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