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令作为很有政治报复, 但良心又还剩不少的官员, 他是痛苦的, 他做不到从百姓口中夺粮,也办不到默默无闻背锅。
江南世家, 他们瓜分了鱼米之乡的大部份油水, 他们会为了一些利益相互倾轧,但当有人要动他们仓中粮, 口中食时,他们又会瞬间团结起来, 一致对外, 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典型代表事件,便是先帝决定要打过江南时, 董家牵头,一群人齐心合力捉了衰帝一家投献,用旧主全家的性命, 保全了自己, 没有落得跟北方被清隐田,查隐户的下场。
先帝爷后来肯定是后悔了的, 估计想着当时真不该顾忌名声,也不该怕伤了国家元气, 就该一鼓作气, 彻底清光那些沉疴毒瘤的,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许昭看着同窗满脸不甘心地颓在那里,问道:“这次江南雨少, 粮食减产范围如此之广,你说其他县都会怎么办?”
李县令想都不用想,嘲讽道:“朝廷只按照登记在册的田亩征收赋税,却不知道大部份田亩都在那些不用交税的人名下。朝廷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入国库,哪管这些钱粮出自哪里!当地父母官又有哪个,有胆子跟那些个世家伸手,没见人家领头人还在内阁么?说起来你我的家族不也在此列么?!”
李县令沮丧地靠在太师椅上,无限悲哀道:“碰不得啊……,碰不得,没见势大如孔首辅都不愿意出头么?你看吧,最终还是要从百姓身上吸血。”
什么样的人活得最痛苦?坏,坏得不彻底;好,好得又不全面。
李县令恰好便是这种不好不坏的人,幸运的是他有个能教出六首状元,见识不凡的好基友,只听他好基友怂恿道:“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依我之见,为何不直接一些,干脆就将这些个沉疴毒瘤直接甩到朝堂诸公面前,圣上说不定就希望看到这样呢。”
李县令这时候不痛苦了,却被惊吓得差点跳起来,有些哆嗦道:“伯伯……伯道,这怕是太冒险了吧,那些人不得活撕了我啊?!”
许昭嗤笑道:“谁让一个人去做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竟觉得你一人便做得下来了?!附耳过来……”
几日过后,栖霞书院门口,纸墨铺子老板对着店小二叹气道:“今年夏天真的是太热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一次见到,你看就连栖霞书院的学生都放假了。”
热倒是真热,但放假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们的先生有事要忙,早两日前,便已经离开了五仪县。
金华府到杭州的官道两旁是连片的水田,长得稀稀疏疏禾苗在烈日下显得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