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涛论势

罗承玉负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着院中那株海棠树上,虽然方才的凶险已经成了过去,可是他心里总不能平静,眼前总也抹不去子静苍白的容颜,这时候,莫青云捧着一叠卷宗匆匆走入书房,看到罗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驻足不前。

听见耳边传来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罗承玉心知定是莫青云,除了莫青云之外,护卫之中孟湫和练无痕虽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这两人武功高强,脚步断然不会如此沉重,便也不回头,淡淡道:“范阳可是有消息传来?”

莫青云见罗承玉仍在关心范阳的局势,心中一宽,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吴先生传书来报,王上数次密会军中宿将,更是曾经召见右将军段枝城数次,话语中更是暗示有废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将军虽然也不满世子这些年来对左将军和诸将过分信重,仍然劝谏王上不要冲动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坚决,更是隐隐透漏已经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继承人,段将军苦苦劝谏王上,说道世子殿下才能卓著,幽冀人心归附,若是轻易废黜,恐怕幽冀从此多事,故而王上暂时放弃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为殿下计,当先发制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继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争雄天下,请殿下痛下决断,不可姑息,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罗承玉轻轻一叹,道:“王上对承玉始终心存不满,范阳和信都之间的隔阂,已经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云可记得两年之前,母亲在洛阳薨逝之时,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杨宁失踪,又得方叔父和诸位将军的支持,只怕承玉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莫青云眼中闪过缅怀之色,道:“臣记得,当日臣为人构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时的处境势若累卵,危殆不可尽言,臣的仇人于巍乃是幽冀智武将军,深得王上信赖,更是五德将军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于他,只怕是情势更加危机,便是吴先生也劝殿下暂时隐忍,不要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关之人贻误大事,可是殿下却力排众议,为青云昭雪冤枉,更是将智武将军解职罚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纵然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被构陷入狱,既是于将军公报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够周全导致,承玉既为幽冀世子,就断然不能见这样的情形发生,怎能因为局势不妥就枉杀无辜,不过当日局势的确危殆,母亲突然身故,幽冀众将悲愤怀恨,又是惶惶无主,如果王上当真铁心驱逐承玉,那么十有八九可以达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对于九殿下无所认知,而王上也因为母亲遭难痛彻心肺,虽然有迁怒承玉之意,可是对九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曾痛下决断,才令承玉有机会收拢大权于信都,架空了范阳燕王府。

虽然如此,我却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若非母亲将我收养膝下,谆谆教诲,承玉岂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应该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负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军令赐婚,成全我父母姻缘,我曾听绣姨说过,我娘亲在我降生之后便缠ian病榻,若没有母亲屡屡赐下名贵药物,又请名医调治,娘亲只怕拖不了那些时候,而且母亲对承玉爱如己出,更是为了承玉放弃了一统天下的契机,十余年来,两百余封手书将军略之学倾囊相授,又苦心孤诣为承玉培植实力,令我得掌大权,这般恩义,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够如此,怎不让承玉感激涕零。

事异时移,如今幽冀大权已在我掌握之中,王上纵然有意废黜承玉,也是有心无力,我受母亲深恩,已经无以为报,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岂不是以怨报德,故而青云不可再提什么先发制人,此举万万不可行。”

莫青云闻言,心中虽然感动,但是他只忠于罗承玉一人,对于燕王乃至火凤郡主都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便委婉地劝谏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对王上的步步进逼如此忍让,当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只是如今郡主已经薨逝,殿下失去这样的后盾,在幽冀不免势单力薄,燕王虽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权旁落,为殿下所制,可是毕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么意外,想来幽冀众将都会转而相事燕王。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将军、吴先生之外便只有燕王知晓,刺客来袭,若是得手,只怕获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难说这刺客和王上没有关系,若是殿下还是这般隐忍,只怕终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纵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软,还请殿下仔细考虑才是。”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心意,我已尽知,但是用计未免过险,只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虽然手中权力多半失去,可是他毕竟是幽冀之主,军中诸将,三成是母亲昔年选拔的骁将,五成是这些年来的新秀,但是还有两成是王上昔日部将,就是新进将领,又有多少能和这些老将军没有亲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云不必再说了。”

莫青云见罗承玉面色坚定,只得暗暗叹息,轻轻摇头,目光一闪,又道:“殿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臣不敢有异议,而且吴先生既然没有这样的意思,想必情况仍在控制之下,只是臣还有谏言,今日殿下不应该去探视那刺客,若非子静公子手下留情,殿下岂不是性命难保,臣还请殿下以后不可轻身涉险。”一边说着话,莫青云暗中留意罗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涂的一个人,不论是子静在得知罗承玉身份之后突如其来的疯狂,还是罗承玉最后莫名其妙的话语,都令他心中难解,可是那显然是极为隐秘的事情,莫青云也没有把握罗承玉一定会坦诚相告,毕竟自己不过跟从罗承玉两年,虽然得他重用,但毕竟时日太短,有些事情罗承玉未必愿意相告。而且他更是发觉罗承玉对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当他说到“刺客”二字之时,罗承玉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凤目之中已经透出不豫之色,莫青云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称,罗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云看来,纵然罗承玉和子静一见如故,也不应如此看重一个敌意极深的外人,再加上耳闻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云判断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要不然不会连孟湫都暗示众护卫对滇王派来支援的将士含糊其词,不肯泄漏子静的真容。

罗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需想起子静,他便觉心痛难忍,良久才平静下来,看到莫青云眼中的精芒和寒光,这才明白这是自己的心腹谋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隐秘,却也没有恼怒之意,罗承玉黯然道:“青云不需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为我参赞之时不免挂一漏万,我也不瞒你,我和孟老都怀疑子静便是母亲亲生之子,九殿下杨宁。”

莫青云身子一震,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会这般想,孟老可有什么凭据?”

罗承玉转身走到书案之后坐下,示意莫青云到下首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温的香茗,道:“青云可知四大宗师之名?”

莫青云虽然是文士,但是当今之世,崇武轻文,各家势力都是广为招揽高手名宿,就是军中将校,若没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难出人头地,故而便是莫青云也对这些传言了如指掌,便如数家珍地道:“四大宗师中的第一人乃是隐修大鲜卑山的戎人国师贺楼启,贺楼启乃是戎人贵胄,少年时曾经游历中原,转战天下,未遇敌手,后遇刀王杨远挑战,贺楼启大败杨远,自身也受伤而退,返回北疆途中,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为贺楼启伤势未愈,故而翠湖宗主与之焚香论武,双方平分秋色,揖让而别,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贺楼启亲自率众攻城,与刀王杨远第二次交手,这次虽然杨远依旧一招惜败,可是贺楼启也差点被围杀在城头,受挫而退,自此以后隐修山中,除了调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

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虽然幽冀对岳宗主怀恨至深,可是若论武功造诣,她可以说是中原第一人,虽然有人曾说,两败于贺楼启的逸王杨远,可能已经超越了翠湖宗主,因为当世唯有逸王有这样难得的经验,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师级别高手两次交战,皆败而不死,更何况定襄之战,逸王只比贺楼启差了一线,可见进境极快,两败之后,他潜心隐修,如今若是再战,只怕贺楼启已经不可能击败他了,但是因为他有两败的战绩,终究还是列为四大宗师的第三人。

至于第四人声名不显,称为隐帝,当今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只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师都交过手,据说都未分出胜负,因为难以揣测他的武功深浅,故而将此人列为四大宗师的最后一人。”

罗承玉微微一笑,道“青云当知燕山护卫乃是母亲一手缔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除了护卫燕王府安全之外,更设演武堂,教习军中将佐,训练秘谍斥候,此诚是幽冀根基所在,这十几年来,幽冀能够人才辈出,涌现出无数新秀猛将,演武堂占了大半功劳,所以掌管燕山护卫之人,必须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护卫大统领西门凛便是这样的人杰,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归属我幽冀的?”

莫青云慎重地道:“职权有别,臣不清楚燕山护卫之事,不过听人说过,西门统领乃是郡主当年亲自任命,来历无人知晓,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测,离宗师级别只有一线之差,若非西门统领,只怕幽冀境内早已是各家谍探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