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烟的目光仿佛望向不可知的远处,透过重重云山,仿佛再度回到了翠湖,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门中律法,宗主在世之时,同辈的其他弟子都不能留在翠湖,若有门人,可以在十岁之前送到翠湖,不论是何人荐举,这弟子都必须拜在宗主门下,才能称得上是翠湖的嫡传弟子,举荐之人则称“引路人”。入门之时,这些弟子根基已经稳固,在门中只能是各自修行,并无人专门教导,静水书阁对所有弟子都是敞开的,只需修为到了相应的境界,便可以阅读所有的武学经典,就是本门的最高武学《太阴剑经》的前两卷也可以随意参阅,只不过若是修为不深,多半有害无益,所以需要通过监阁的准许。监阁都是由宗主上一辈的师长担任,心中若有疑难,除了可以向宗主请教之外,也可以向她们求教。
除了宗主和宗子之外,翠湖弟子出师之后便无约束,只要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便可以任性而为,不过本门弟子多半只有两种选择,其一就是入世,扶危济困,保国安民,就如紫霜一般行事,其二就是出世修行,不问世事,便如我平烟,还有一些弟子,最终选择了出阁嫁人,从此便和翠湖断了音讯,不过大多数都会在最后回到翠湖,不论是出世还是入世,只是除了宗子之外,这些人都只能在垂暮之年重回翠湖。
宗子的选择并非是宗主一人所决,乃是由宗主上辈的弟子共议决定,选择出世的弟子,若是能够早窥武道至境,就有可能成为宗子,选择了入世的弟子,便要看所积下的功德,一旦择定宗子,其他的弟子便要陆续离开翠湖,宗子继位之时也就是最后的时限。师尊便是因为洛阳会盟之事得以成为宗子,并在十二年前正式承继宗主之位的。
这种传承方式虽然往往会有莫测的结局,可是却维系了翠湖数百年的荣耀,故而始终延续下来,这一辈的宗子之争,我便是其中之一,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子静莫要以为我定要和你为难,若是今日我将你轻轻放过,那么宗主之位便再无希望。”
子静冷笑道:“平姑娘既然知道武道之路曲折漫长,不可多有牵挂,为何还要眷恋宗主之位,莫非心中还有权势名位之念,若是如此,也不要再提‘武道’二字了。”
平烟淡淡道:“宗主之位,虽然尊贵无比,可是在我心中却也寻常,只是《太阴剑经》的最后一卷只有宗主才能详阅,若是我不得宗主之位,便只有在成为本代宗子的师姐妹去世之后才能返回翠湖,研读剑经末卷,平烟心中唯有武道,实在不愿拖延这许久,虽然我选择了出世,可是子静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九殿下杨宁,先帝与火凤郡主所出之子,唯一可以承继幽冀许氏血脉的人选,你这样的身份,谁人能不动心,若是师尊知道你的身份,绝不会任由你流落在外,到时候你我仍然难免一战。”
子静身躯微颤,面色渐变,从他身上渐渐溢出的冰冷沉寂的杀气,令得天地间一片肃杀,饶是以平烟的修为,也觉得仿佛置身冰雪之中一般,平烟先是有些奇怪,子静莫非还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么,若是如此,也未免太愚笨了,可是目光相接,却见子静一双幽深沉寂的凤目神采变幻,从惊讶到明悟,从悲痛到死寂,只是转瞬之间,那双眸子便如沉寂的夜空一般,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平烟几乎生出错觉,方才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并非是子静所有。或许子静非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看来他的身世便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子静寒声道:“世上已经没有杨宁,只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子静,不论是洛阳还是幽冀,他们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平烟眼中闪过一丝悲意,道:“当真是无关么,燕王世子是郡主义子,燕王是你的外祖,纵然你从未踏上幽冀领土半步,却始终和幽冀血脉相连,更何况当今天子是你的异母兄长,无论你是否承认,你身系两家血脉,朝廷和幽冀却偏偏是水火不容,只要你的行踪身份泄漏出去,就再也得不到安宁。”
子静冷冷道:“纵然如此又能怎样,我一人一身,可以转战天下,谁想为难利用我,我便先杀了他,更何况你既是出世之人,为何又要涉入此事,你我之战,若是为了武道争胜,无可厚非,若是为了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战也罢。”
平烟目光中露出古怪的意味,露出难得的犹疑,过了片刻才道:“子静你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当今世上想要利用你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敢杀你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若是杨家、唐家杀了你,幽冀可以用这个借口兴兵讨伐,若是幽冀杀了你,必然内部不稳,若是其他诸侯杀了你,一旦事情败露,就要面对双方的问罪,不论是朝廷还是幽冀,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排除异己。
如今的天下便如炉火旁的积薪,只需一点火星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你的存在偏偏又会破坏天下的平衡,一旦你遇劫身死,恐怕天下立刻就是刀兵四起,这样的结果绝非翠湖乐见,不论是师尊还是师妹紫霜,都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们绝不会放任子静你流离天下,更何况你虽然无心权势,但是却不能改变你的出身,不论是幽冀还是皇室,你都是一枚最好的棋子,这样的棋子,就不会有人肯轻轻放手,所以天下之大,你却是步步荆棘,无处容身,而能够庇护你,又不令群雄生出忌惮之心的,便只有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