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守府占地极广,原本是前朝富贵之家的府邸,乃是名匠设计,素有潇湘名园之誉,前朝末年,流寇攻岳阳,城破之日,郡守殉城,原来的郡守府就成了废墟,反而是这座名园,因为被流寇首领占据当作府邸,反而得以幸存,宁素道被任命为岳阳郡守之后,喜欢这园子秀丽清雅,便将这里改建成了郡守府。前面三进修整增建之后,当作官邸,后面的园子则分隔成三个彼此相通的小园林。中间的那一座叫做“橘园”,又叫后园,因为满园的橘树而得名,作为官邸的后宅。东边的园子叫做“鹤园”,富丽精巧,湖石嶙峋,花木扶疏,掩映成趣,乃是接待贵宾的驿馆。西边的园子叫做“竹园”,却是从洞庭湖引水过来,蓄水成湖,沿湖种了斑竹、梅花竹,间或有几株梅花,竹影婆娑,暗香疏影,清雅空灵。园中别无屋舍,只在湖心用青石为基,建了一座水阁,只有一座九曲竹桥和湖岸相连,却是幽居清修的好所在。这里是滇王吴衡在岳阳时最喜爱的静修之所,所以平日除了照料园子的下人之外,就是宁素道自己,也轻易不到这里来。
正当午后,秋日的阳光依旧炽热非常,透过浅碧色的纱窗在浅黄的楠竹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痕,一道自屋顶垂下的竹帘将水阁分成明暗两间,帘内是一张宽大的软榻,榻旁摆着黄杨短几,墙壁上挂着一副雪竹图,以及一柄褐色刀鞘的五尺长刀。帘外在东窗下摆着一张梨花书案,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些卷宗,案头的博山炉内焚着沉水香,轻烟寂寂,淡淡缭绕在阁内,使得这间的近乎简陋的水阁越发显得静谧出尘。西窗下则是一张方榻,上面铺着芦席,榻上摆着红木方几和一套茶具,榻下摆着茶灶,榻角放着几个贴着不同纸签的水罐,正是临水煎茶的好所在。
吴衡放下笔,将披阅过的文书放到一边,旁边伺候笔墨的侍卫吴云善熟练地接过文书装入信封当中,盖上印章封泥,笑道:“王上,您忙了半日了,不如休息一会儿吧?”
吴衡失笑道:“什么时候你这愣小子也知道管起本王的起居了?”
吴云善本是吴衡收养的孤儿,得吴衡亲传武艺,从十六岁就跟在吴衡身边随侍,自然不会太拘束,坦然道道:“临行之前王妃嘱咐属下,王上身体要紧,不可太劳累了,军政大事总是处理不完的,若是王上累坏了身子,才是得不偿失呢。”
吴衡呵呵一笑,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圈,疏散了一下筋骨,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地牢里面的客人还好么?”
吴云善闻言有些惊愕,却很快答道:“禀王上,那个刺客被段将军鞭伤之后,伤势刚刚好转,又病了一场,烧了两日,听几位先生说,是重伤未愈,又受刑伤,火毒入体的缘故,不过他年纪轻,根基又好,用了药以后恢复得很快,就连身上的鞭伤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这两日已经可以起身走动了,听段将军说,他的内伤还没有好,这几日还咳血来着,不过几位先生都说是内腑的淤血,咳出来才好。”
吴衡略一皱眉,这些日子他忙于军政大事,对于子静的事情没有再过问,想不到却是伤病如此。方才已经得到幽冀传书,罗承玉已经派了人过来,信中之意是要将刺客带去信都,以吴衡的心智,自然看出罗承玉恐怕没有要杀子静的意思。若非是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用子静结好幽冀,吴衡还真是有几分舍不得,毕竟这样的少年高手,平常就是想要招揽都无处寻觅呢。只是现在得知子静的境况,若是日后此人为幽冀所用,或者逃脱在外,恐怕会成为祸患,自己倒还罢了,段越下令对他用刑,却是难免危险。想到此处,吴衡便觉得不应该再避而不见了,便笑道:“既然他可以行走了,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本王也想见见这个有本事血洗听涛阁的小魔星呢。”
听着吴衡略带玩笑的话语,吴云善可不会当吴衡是随便说说,事实上,只看吴衡对那少年刺客的种种厚待,至今仍然没有召见那人,已经是颇令他们这些侍卫大惑不解呢,应诺之后,吴云善连忙亲自去地牢提人。
带了几名侍卫走入阴暗的地牢,吴云善便不由一皱眉,牢房之内满是刺鼻的药香,深秋时节,又是在地牢之内,纵然是厚厚的毡毯锦帐,仍然不能隔绝丝丝阴寒,凝神瞧去,只见杨宁正面向内侧躺着,似乎正在小憩。
吴云善上前朗声道:“子静公子,王上要见你,请你起身更衣。”
牢房之内一片寂然,杨宁身躯没有丝毫动静,就在吴云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翻身坐起,转过头来,冷冷道:“天南刀尊要见我么?也好,我很早就想见见滇王的刀法,也好看看他和逸王比起来,谁的刀法更厉害一些。”
天下使刀之人,都以逸王杨远为第一,四大宗师之一的身份人人倾慕,而滇王吴衡也以刀法闻名天下,却因为种种缘故屈居杨远之下,只得了一个刀尊的称号,虽然吴衡并不看重武道上面的声名高低,可是在滇王境内,却是无人敢将两人相提并论。想不到这少年刺客竟然一开口就说到此事,吴云善不禁怒从心起,怀疑这少年是否有意挑衅,可是四目相对,吴云善却发觉这少年苍白清瘦的面容上满是炽热的神采,幽深的双目中更是流露出诚挚的意味,倒像是一个见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怒气烟消云散,吴云善笑道:“我们可没有见过刀王的本事,不过想来王上不会比他逊色的,倒是子静公子,莫非见过刀王出手么,要不然怎么能拿王上和他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