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釜茶汤最多可分七盏,一般来说只是分五盏,饮完两盏茶汤之后,吴衡却没有让杨宁分第五盏,回味着腹内缭绕不绝的清香,吴衡虽然是意犹未尽,却依然笑道:“凡事不可尽绝,须留有余地,这最后一盏茶不喝也罢,昔年本王和令师品茗之时,令师便是如此说的。”
杨宁闻言不由心神略一恍惚,想起昔日侍奉火凤郡主和隐帝两人品茗之时,果然第五盏从来都是废弃的,便是有时自己可以分到一盏的时候,也不会是第五盏,这果然是师尊的习惯。
吴衡却似未觉他失神一般,又说道:“本王连遭挫败,心中忿然,便索性带了几个侍卫去了玉龙雪山,本王的刀法便是观看雪峰飞雪所成,虽然败给了杨远,可是本王却觉得并非我的刀意输给了他,而是本王参悟不深,所以便再上雪山,希望能够从风雪之中得到些明悟,令本王的刀法再上一层楼,比武较技,胜负不过是寻常事,但是败了却不可泄气,本王实在是不甘心刀法输了给人,便趁机闭关练刀。”
听到此言,杨宁只觉深有同感,便连连点头道:“王爷说得对,输就输了,下次再打过就是了。”心中却是想起了平烟,在他心中,平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高手,那场酣然畅快的决战,至今仍然在他心中一幕幕回放,这次两人既然都没有死,那么有机会定要和她再比过。
其实吴衡在这里却没有完全说真话,他当时放下军政大事,登玉龙雪山闭关修炼,除了想要提高自己的刀法之外,却是因为他在岷蜀败退之后,南疆有不稳之势,他也想趁机将那些不稳的势力趁机铲除,便隐瞒了实力并未大损的真相,又离开了曲靖奔赴玉龙雪山,留下了让那些心存异志的野心人物蠢动的空隙,事实上,他从雪山返回曲靖之后,大开杀戒,除去了数十家不稳的世家和一部分军中的将领,若非这一次他巩固了对南疆的统治,建平十三年的叛乱也不会轻易平息,宁素道也未必会大义灭亲。只不过这等心计却不能对人说起,所以吴衡才会掩饰过去。只是想起昔日之事,仍觉心中怅然,自己一身已经被权势富贵所羁绊,身不由主。却是这不解世事的少年无牵无挂,可以率性而为,想要和平烟比武就可以上门挑战,不必顾虑重重。他何尝不想再和杨远比刀,只是两人如今身份不同,一个是皇室第一高手,一个是坐镇南疆的藩王,如果真想决斗,皇室纵然不想放过这个良机,只怕自己麾下的文武都要死谏了。
想到此处,吴衡不由心中黯然,却是转瞬就按下心中惆怅,面上流露出回忆神情,用一种近乎憧憬的语气道:
“玉龙雪山乃是南疆第一名山,又名雪岭,自北向南十三座主峰绵延百里,积雪千年,似一排玉柱立地擎天,峰峰秀丽挺拔,皎洁如玉,峻挺皎洁,如美玉晶莹,如利剑穿云,势如玉龙飞舞,故此又名玉龙山。若是阴云密布,可见云蒸霞蔚,玉龙乍隐乍现,若是晴空万里,可见群峰如玉,璀璨耀眼,若是明月如轮,可见月光溶溶,雪峰朗朗,若是春夏之交,雪线之下可以看到满山满谷的杜鹃,灿如云霞,风姿万种,深谷险壑之中更有上百种各品兰花,仙姿幽然,目不暇接。但本王却以为,雪岭最美之时,便是立在雪峰之巅,俯瞰积雪冰川,仰望连天飞雪,你若能亲眼见到,才知道什么是琼楼玉宇,什么是冰封雪飘,这般风雪,就是比起朔风飞雪的胡地大漠,也未必逊色多少。
雪岭十三峰,主峰名叫白雪山,又名雪斗峰,险峻无比,壁立万仞,直入云霄,山顶积雪,经夏不消,千里望之,若在咫尺,雪斗峰飞鸟难渡,人迹不及,山岭谷壑之间,更有数十里冰川阻道,雪岭的冰川外凝内融,若是阳光直射下来,甚至可以看见近乎透明的冰川内部蔚蓝的冰液缓缓流动,稍不当心,就有可能陷落其中,当地人称之为‘冰魂狱’,意为一旦身落其中,不仅性命不保,就是连魂魄也不能转世投胎,便是本王,虽然自负武艺,在山中练刀七年,虽然试过几次,却都是半途而废,不曾登上峰顶。
其实论情论理,本王都不该以身犯险,可是那一日本王苦思一式刀法,却是遇到了瓶颈,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通,废寝忘食也无济于事,本王一怒之下,便想到雪斗峰上观看漫天飞雪,期望能够豁然开朗,便索性甩开了侍卫,向峰顶攀登而去。当时本王心中除了刀法之外,再无他物,别说本王的性命,就是如画江山,军民百万也都已经抛在脑后。只可惜人力有时穷尽,天险绝难飞渡,若非中途遇见令师,只怕本王未必能够生还。”
见吴衡终于说到了和师尊相识的经过,杨宁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更是凝神倾听。
吴衡却是几乎忘记了杨宁的存在,只是回忆着深藏的往事,淡淡道:“西门兄比本王年长三岁,他登上玉龙雪山,却是为寻一个人,据他说那人生性喜欢寻幽访胜,最不耐烦和人相交,那人无故失踪之后,西门兄为了寻找他,越是艰险绝地,就越是要去探寻。为了寻找那人,西门兄的足迹几乎走遍天下,那一次就是因为得知雪斗峰的凶险瑰丽,才孤身犯险的。西门兄性子谨慎周密,在登山途中寻了数处安营,不辞辛苦造了冰屋御寒,屋中更是储存食物火种,一旦前途凶险,或者遇上风雪,就先回到前面的营地休息,这样徐徐前进,虽然登山的速度极慢,却是安全了许多。不过那些冰屋营地都在隐秘安全之处,本王一路疾行,却没有瞧见,要不然早就知道山中还有别人了。遇救之后,本王便请和西门兄一起登山,西门兄的轻功举世无双,虽然雪斗峰凶险非常,却也难不住他,本王熟悉雪山地势,我们两人同心协力,终于在九日之后登上了雪斗峰顶。到了峰顶,恰好天降大雪,我和西门兄就建了一座冰屋,在峰巅住了三日。西门兄喜爱烹茶,便将山顶千载玄冰削成杯盘茶釜,以雪底野生的雪兰叶为茶,弃山泉而不用,就以千载不化的积雪为水,用雪山青松烧制的松炭烹茶,这般逸事,也只有西门兄可以亲历亲为,本王却是坐享其成。那三日之间,本王一边观雪,一边和西门兄焚香论武,当真是受益匪浅,原本只是刚刚成形的‘风雪刀法’,也就变成了今日的‘烈雪刀法’。”
吴衡说到这里,只觉心中畅快,当日他从雪斗峰上下来,和西门烈分手之后,重新见到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侍卫之后,几乎是被那些侍卫明着劝谏,暗里责备了好几日,事后凡是知道他轻身犯险的属下官员,或者委婉,或者直率,或者苦口婆心,总之没有一个赞同的,从此吴衡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从不提及雪斗峰之事,更何况西门烈临别之时,虽然没有明言,却也暗示了不愿意为人所知的意思,两人同行结交,前后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吴衡心中已经将他当成世外知交,若是要提到雪斗峰之事,自然避免不了提到西门烈,所以他二十多年缄默不语,今日对着故友的弟子,可以畅所欲言,自然心中痛快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