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烈雪之刀(修)

吴衡微微一笑,出刀相迎,明明势子极缓,可是刀光脉脉流动,犹如冬日寒江,厚厚的冰层下面隐隐可见流水呜咽,江水将凝未凝,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杨宁顿觉自己势如雷霆的一刀仿佛被寒气冻结一般,就在他手中刀势略挫的时候,吴衡的刀光升腾而起,反攻而来,刀势凝结中多了灵动飘逸,就如江上飞雪一般。

“当”的一声入耳,两刀相接,杨宁被吴衡一刀震得后退了两步,眼中不由闪过惊骇之色,方才他刻意想要避实就虚,不想和吴衡比拼内力,可是吴衡刀上传来的力道却是虚实莫测,外动内凝,反而被吴衡趁虚而入,若非吴衡刻意压制了内力,只是这一刀已经可以伤了自己。

只在他一怔之间,吴衡已经再度出刀,杨宁镇静下来,方才险些一刀失手,心知自己终究是坐井观天,终究因为吴衡声名不如四大宗师显赫,还是轻视了这成名多年的刀法大家,当下再也不敢全力进攻,而是依靠着“千里一线”的身法倏忽来去,手中的单刀四处游走,伺机进攻。

吴衡微微一晒,也不理会杨宁的避战,只是尽情施展开刀法,演武厅中刀光流射,时而凝结如寒江,时而空灵如飞雪,有时一刀甚或流露出这两种炯异的意味,杨宁更是能够感觉到这如雪刀光之中流露出不尽的孤单寂寞意味,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流动的寒江雪影困在了中间,耳中更是传来吴衡淡然的声音道:“这一路刀法,就叫寒江钓雪。”

杨宁虽然被这流转不尽,意态无穷的刀法折服,可是他性子桀骜,岂甘心束手就擒,刀光盘旋,浑似转轮,顷刻间斩断四周的凝水飞雪,破茧而出。吴衡并未追击,提刀笑道:“好,若非是抽刀断水,也不能破去这一路寒江钓雪。”

杨宁恭敬地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我也明白的,前辈若是追击,我也免不了再落重围。”

吴衡不以为忤,只是轻笑摇头道:“让你破围而出已经是本王败了,岂有追击之理,接本王的‘回风舞雪’吧。”说话间,刀光乍碎,杨宁顿时只觉眼中尽是漫天飞雪,随风飘摇,那片片雪花盘旋往复,扑面而来,震腕出刀,单刀化成匹练,绞碎了如织飞雪,只是那雪花不过是变得越发细碎罢了,却不曾退却。

杨宁出刀还击,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却是睁大了眼睛观看吴衡的刀法,若是遇到险境,就倚仗身法避开,而吴衡本也不是要杀杨宁,所以即使杨宁有些疏漏,也不过是被吴衡的刀光划破了衣裳,斩断了几根发丝罢了。这一路刀法使了十几招,杨宁已经可以开始还击,吴衡心中赞赏,刀势渐变,雪势越来越急,厅中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光,迅疾凌厉的攻势就如刺骨朔风一般,不需吴衡出言,杨宁已经高声道:“这就是‘朔风飞雪’吧”,语气中满是激动。

吴衡笑道:“正是,回风舞雪、朔风飞雪乃是一脉相承的两路刀法,你能接下回风舞雪,朔风飞雪想必也难不住你。”

杨宁闻言差点大骂出声,这两路刀法的确脉络相通,可是刀意却是迥然不同,回风舞雪绮丽优雅,却是无孔不入,便如江南冬日的寒冷一般,待你发觉之时,已经深入骨髓,而朔风飞雪却是凌厉狠辣,顷刻间就可以摧枯拉朽,怎会相同呢,不过幸好这两路刀法他已经见段越使过,虽然境界相差甚远,可是刀法的脉络毕竟是一致的,所以杨宁依旧可以应付自如。

吴衡也生出争胜之心,冷然道:“看本王这招‘辕门暮雪’。”话音刚落,刀法变得沉凝厚重,雪意虽然越来越重,却是没有了方才的灵动,反而是无穷的杀气从刀势中透了出来,一层层地叠加在方圆数丈之内,不过数招,这空旷的演武厅之内已经被坚凝刺骨的寒意杀机笼罩住了,杨宁只觉自己的单刀施展的时候,仿佛是在凝滞的泥浆中挣扎,那刺骨的寒意杀机让他几乎都不能自如地呼吸了。

杨宁一声断喝,刀光破空而起,他性子原本桀骜,这强大的压力反而激发了他心中不屈之意,这一刀竟是有我无敌之意,吴衡见了那如同白虹贯日的一刀,也不禁心中一寒。他并不想和杨宁死战,所以只是虚应了几招便收刀而退,这时候演武厅中才有了几分暖意,那无穷无尽的压力杀机渐渐褪去。不过杨宁已经是汗透衣衫,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这一刀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不过吴衡心中也是惊叹不已,若是杨宁身上无伤,就是自己全力出刀,恐怕也会被这小子拼个鱼死网破。目光一闪,瞥见立在厅门的段越,此刻已经是靠在厅门之上,容色惨淡,心中轻叹,南疆据地千里,英才无数,可是自己却偏偏寻不到一个可以尽得烈雪刀法精髓的传人,反而是这个自称许子静的武道宗弟子,显然并未苦修刀法,方才那一刀已经尽得惨烈刀意的精髓,怎不让他心中惆怅呢。

吴衡心意如此,原本接下来要演示“小雪初晴”这一路刀法,此刻却是使不下去了,见杨宁胸口起伏已经渐渐平息,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气力,怅然道:“下一刀叫做‘六月飞霜’,乃是本王最凌厉的刀法之一,子静可要小心了。”随着他的语声,杨宁只觉眼前一花,顷刻间眼前尽是雪影,可是令杨宁惊骇莫名的是,那雪影中透着惨烈凄绝之意,更有着无尽的恨意悲怆,雪光弥漫中,竟是仿佛有血光流动的痕迹。杨宁一咬牙,舍命挥刀扑上,连续劈下了十八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竟是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只攻不守,厅中顿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铮鸣声,连绵不断,就如同流泉飞瀑击落在巨岩上一般。雪影散尽之时,杨宁的身躯也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坠落地,杨宁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脑子一阵晕眩,过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吴衡。

吴衡正立在大厅中央,拄刀而立,却是仰面朝天,面上神情竟是无比的悲愤,杨宁顿觉愕然,正在犹疑间,耳中传来吴衡淡漠的声音道:“这一刀叫做‘六月飞霜’,邹衍下狱,六月飞霜,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呢!”言罢,吴衡面上越发萧瑟。

这一刀乃是他闻知火凤郡主被迫嫁入皇室之时,因着心中激愤而创的刀法,虽然他与火凤郡主一个身在燕云,一个地处南疆,一个将门之后,一个出身寒微,可是却有着相似的处境,他能够镇抚南疆,自然是用尽了心力,火凤郡主一个青年女子,能够赢得麾下骄兵悍将的衷心爱戴,并非是容易的事。自从七十年前,前朝发生夺嫡之争,牵涉进去的文武官员数不胜数,宝座鼎定的时候,已经国力大损,从此对四方蛮夷便采取了防守安抚的应对之策,边关各镇都是只求无事,全无跃马击胡的勇气。直到火凤郡主以十六岁芳龄率五千铁骑出雁门,转战草原两月有余,杀得草原血流成河,破去胡戎寇掠北疆的阴谋,这才重振威严,也正是这个缘故,火凤郡主才能以女子之身主持幽冀军政。

也正是那一次转战千里的征程,让火凤郡主结识了翠湖宗主岳秋心,岳秋心当时已经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不知从何渠道得知火凤郡主出塞决战的心意,竟然只身独剑前往襄助,一夕深谈,火凤郡主身边多了一个武功绝世的客卿,两个女子竟然作出了这番大业,岂不令天下英豪钦服之余也有些惭愧,自此之后,凡是边关重镇,将士们无不以出关杀敌为荣。

只可惜世事无常,因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已经称帝的杨威和天下势力最强的藩镇发生了亲痛仇快的血战,这一战摧毁了太多的东西,生死不渝的痴情、患难与共的友情,还有,就是天下诸侯对皇室的信心。在那之前,吴衡心中其实并没有过份的野心,能够博得一个世袭爵替的王位,他已经心满意足,只要条件适合,环境许可,他并不介意放弃手中的大权,可是幽冀的激变,让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幻想。对于火凤郡主的遭遇,他更是激愤非常,这样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却落得折翼下场,怎不令他愤然难平。为了这个缘故,虽然明白翠湖宗主的举动也是迫不得已,可是吴衡心中依旧存了芥蒂,也才会对颜紫霜的说辞敷衍以对。这一路“六月飞霜”,就是他凭着心中悲愤之情而创出的刀法,威力之大,仅在“烈雪无名”那一路刀法之下。

只是这种种思绪,吴衡却是不便随便说出口的,再加上近日幽冀内外危机重重,必然是杨唐两家不肯罢手,而心中念念不忘的湖上仙子,想必也会牵涉其中,这些苦恼,早已令吴衡心中沉重非常,今日借着试刀,尽情使了“六月飞霜”出来,只是却没能将心中烦恼一扫而空,反而越发觉得黯然伤神起来。

不过吴衡终究非是常人,不过片刻,他已经平静下来,侧目望着坐在地上,衣衫破碎,隐隐可见血痕,更是低头不语的少年,吴衡心中生出歉意,方才却是有些过分了,竟然几乎忘记了留手,有些歉疚地道:“子静无妨吧,却是本王失手了,想必你也不能再战了,这一刀是‘小雪初晴’,你要看好了。”说罢手中刀光流动,便如雪霁之后的明朗模样,这一刀寒气渐消,却有大地回春的暖意,将暗藏的杀机尽数掩去。杨宁抬起头来,怔怔看着流光四射的刀影,吴衡手中刀势一变,更是多了几分韵致,雪影迷迭之中,多了红梅傲然的风姿,这一刀使得柔情万种,风liu雅致。

这两刀虽然使得绚丽,杨宁看在眼里,却是不同,他在武道上面的修为本已极深,吴衡又刻意使得极慢,自然看得出这刀法的厉害之处,心中揣摩之下,这两招凶险之处却是更胜方才的“六月飞霜”,只不过发觉之时往往已经太迟了。只是他的性子却是不肯服输,若是别人得此良机,定会仔细观看这绝世的刀法,他却是在脑海中想着如何对敌。这样实际上比真刀真枪的比武更加凶险,若是当真比刀,若是不敌还可以避让,在脑海中比试的时候却是只有破了对方的招数才算成功,杨宁苦思冥想,只觉得所知的刀法在脑海中乱成一团,却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破解吴衡的刀法,只想了片刻,就觉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