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素华既然不知内情,也就不了解他现在和西门凛之间实际上是有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默契的,所以她出的主意自然有些不妥当,可是师冥听了却依旧心中一动。他既然猜到了西门凛借刀杀人的心意,那么西门凛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决断,这件事情只能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纵然西门凛将来一眼看破皇室送到幽冀的乃是假的九殿下,可是却万万不能用今日之事证明,要不然纵然说服了幽冀众人,只怕他自己也性命难保,他绝不相信西门凛会甘心以死效忠。想必这个道理西门凛也是明白的,所以今日自己不会对他斩尽杀绝,这一点西门凛必然是心知肚明,所以纵然自己痛下杀手,也不会让西门凛误解,更不会因此暂时放弃对付杨宁的打算。毕竟这件事情对于西门凛来说更为重要,对于自己来说,只要杨宁身份还没有泄露,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对于西门凛来说,如果这次不能得手,只怕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了。而对于西门凛和自己这种人来说,这样的心头大患若是不能亲手铲除,只怕是绝对不能安心的。西门凛既然有这样的觉悟,就是自己做得过分些,他也只能暗自忍耐,纵然日后想要十倍百倍报复,那又有什么要紧,信都和南宁本就是仇深似海,就是再多添些仇恨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通了这一点,师冥眼中露出一缕冰寒的光芒,也用上了传音之术,虽然不及千里传音的隐秘及远,但是一句充满了杀意的命令已经送入了乔长辕的耳中。
听到师冥传音而来的严令,乔长辕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虽然外表木讷,其实胸中自有丘壑,只不过久被家族打压,所以性子隐忍,多年来不显山不露水。今次师冥传召江东豪杰会盟,要截杀燕山卫大统领西门凛一行,乔家也得到传书,但是乔家宗主和各位执事都是不愿趟这浑水的。虽然乔家也依附唐氏,但是不过是因为豫章郡乃是唐家的势力范围罢了,他们的收益主要来自在豫章郡和南疆之间买卖交易,所以虽然不敢得罪唐家,可是也更不敢得罪滇王吴衡。如果西门凛当真被东阳侯截杀在江水之上,姑且不论幽冀的报复,乔家可不敢面对滇王吴衡可能的怒火,毕竟西门凛这一次乃是奉命出使长沙,唐家不怕得罪滇王,乔家可是不能接受那后果的,所以最后只派了乔长源前来。乔长源清楚父亲的心意,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两年任劳任怨,得到了家族中各位执事的器重,所以才刻意让自己参与这次会盟,如果将来幽冀或者南宁怪罪下来,多半就要用自己抵罪了。既然有了这样的顾虑,所以乔长辕根本准备滥竽充数罢了,想不到却被师冥派了上阵,不论是胜是败,都难以预料后果,所以乔长源只是稳守不攻,只想凭着这套守备森严的剑法和自己深厚的内力拖得对手不得不放弃决战,这样自然不胜而胜,既可以向师冥交待,也不至于惹得幽冀众人大怒。
只是他虽然考虑的周全,却想不到师冥居然下令让他痛下杀手。乔长辕想到自己若是抗命,多半没命回豫章,只觉满腔悲愤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涌起,心道,罢了,我就如他所愿,父亲既然不以我为子,我何必还要顾念乔氏的立场。他心意一决,便不顾一切地施展开了几乎从来不在人前使用的绝技。顷刻之间剑势大变,原本是波澜不兴的剑势,转眼间已经是风生水起,剑势宛若烟生云灭,方寸之间变幻莫测。原本已经是苦苦支撑的两个少年预料不到这样的变化,几乎是数招之间,两人已经被迫得一左一右,各自散开,再也不能彼此呼应。
叶威原本已经筋疲力尽,踉跄退到浮台一角,还未等到稳住阵脚,一道剑虹已经划向他的脖颈,叶威此时已经无力还手,长剑拄地,冷冷抬头,向乔长辕瞠目怒视,却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李廉这时尚有余力,见状不顾一切,仗剑刺向乔长辕,想要围魏救赵。岂料就在他手中长剑将要触及乔长辕身躯的时候,却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小腹传来,顿时这一剑再也刺不下去。他茫然低下头去,只见小腹之上插着一柄长不过四寸的无柄短剑,精光耀眼,眩目生辉,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手一松,宝剑当啷啷跌落在浮台之上,扑通一声,李廉的身躯软倒在乔长辕脚下。朦胧之中,觉得仿佛有无数雨滴落到身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是看见血雨在空中飘洒,然后他便看到了叶威矗立不倒的身躯,只是却没有了头颅,心中痛楚无比,李廉高声怒喝道:“恶贼!”声音未歇,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乔长辕立在台上,周身上下并无一点血迹,神色依旧是木讷无比,但是只要看到两个少年一立一倒的惨烈死法,就令人从心底生出寒意,虽然杀戮手法比他更可怕的人不是没有,可是他原本给人的忠厚木讷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致和他迅捷狠辣的杀人手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是杀人如麻的悍匪,见到这样表里不一的敌人,也会生出畏惧,许多人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和乔长辕交手,是否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丧命在他涛生云灭的奇诡剑法之下,或者被他深藏不漏的袖中剑所杀。
看着两个同伴就连认败服输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非命,立在西门凛身后的六个少年都是满面惊怒,他们毕竟年轻,还不能将生死视若等闲,更何况死去的乃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若非西门凛用手势传下严令,只怕他们已经大声喝骂起来了。即使如此,他们也都是握紧剑柄,虎视眈眈,恶狠狠地看着乔长辕,像是要将这人的相貌记在心里,永不忘记。
相对于幽冀众人的沉默,江东方面黑白两道的人物虽然看得尽皆胆寒,却也都高声喝彩,毕竟上面一阵虽然杨宁认输,可是他们总觉得伊不平有些胜之不武,只有现在这一阵取得的才是堂堂正正的胜利。师冥虽然也有些惊讶乔长辕胜得这样干净利索,却依旧拊掌笑道:“好好,乔兄果然武功高强,为我江东扳回一阵,功劳不小,这一阵你也耗费了不少心思,想必已经累了,就请下来休息吧。”
乔长辕听到师冥的吩咐,面上依旧表情木然,但是心中却已经波涛汹涌,他心知今日自己痛下杀手,已经得罪了幽冀,干系到家族左右逢源的策略,故而已经不可能得到父亲的谅解,惟有得到师冥的器重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再没有方才的冷淡漠然,深深一揖,便等着前来接他的轻舟到来。
西门凛虽然心肠如铁,但是见到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死,也不觉心痛如绞,面上确实没有露出一丝软弱,只是轻叹一声道:“这一阵是江东赢了,志恒,秦珏,你们去把自己的兄弟接回来。”只是他虽然神情漠然,但是亲近之人都能够感觉到他眼中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表的痛心。
仍然立在赴台之上的乔长辕听到西门凛这一句看似淡漠,却是隐含着无数心痛的话语,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他一时冲动之下将从未有活人见过的绝技尽皆显露,又结下了燕山卫这样的仇人,虽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依附春水堂,可是心中仍是没有一丝欢喜。这时候,前来接他的小舟已经到了,他正要纵身跃下,耳中却听见一个清朗激愤的声音道:“阁下且慢,在下林志恒,忝为燕山卫演武堂弟子,愿向阁下讨教剑法,在下只是单人独剑,不知道阁下可有胆量接下这一阵?”
乔长辕身躯威震,回过头去,只见一艘小舟正向浮台而来,两个幽冀少年立在船上,其中站在船头的一个俊秀少年,双目尽是怒火,正狠狠地蹬着自己,他有些呆愣地望着那个少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话语。只是一犹豫的工夫,那艘小舟已经到了浮台之下,那个少年纵身跃上浮台,按剑拦住乔长辕的去路,怒道:“阁下剑法高明,但是更高明的是手段心术,李大哥和叶兄弟死在你的手上,本来没有什么怨言,可是日后若传了出去,让别人知道我们演武堂弟子浪得虚名,两人联手还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上,岂不是贻笑天下。林某武功和两位兄弟不过伯仲之间,如今单人独剑向阁下挑战,阁下若胜,自然是再添胜绩,阁下若败,想必也不会以为我林志恒是车轮战法,趁人之危吧?”
听到林志恒石破天惊一般的挑战,不论是江东还是幽冀,众人都是瞠目结舌,明显跟着西门凛来到江南的八个少年武功应该差不多,刚才两人联手都惨败身死,这少年竟然要和乔长辕单打独斗,岂不是自寻死路,虽然乔长辕已经战了一场,可是两人一个是正在盛年的一流高手,另一个却是武功初成的少年,谁也不会以为林志恒可以胜过乔长辕。幽冀众人对他知根知底,自不必说,就是江东一方也有无数目光敏锐的高手,只需一打量就知道这少年武功绝不会强过方才出战的两个同伴。莫非是西门凛有什么阴谋么,否则怎会让这少年进行一场必死的挑战呢?无数的目光都向西门凛望去,但是秋日艳阳之下,却是人人看到西门凛面色铁青,绝不是赞同的意思。
西门凛感受到无数的目光猜疑地看着自己,不由觉得颇为恼怒,他知道林志恒的武功深浅,纵然乔长辕方才已经苦战了一场,但是那人气脉悠长,游刃有余,林志恒纵然是新力军,也是胜不过那乔长辕的。联想到随行的八个少年里面,林志恒和李廉却是最为要好,不由生出疑念,莫非这孩子是迁怒于我,所以宁可一死也要出战报复么?
想到此处,西门凛不禁微怒道:“志恒,不要胡闹,你若想出战,这一阵就由你和子文上场就是,你们的兄弟虽然死了,但是死在决战之中,并无仇怨可言,你若不能释怀,将来自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是今日乃是我燕山卫和江东豪杰生死相决之刻,岂可任性胡为,令人以为我幽冀男儿是输不起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