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与不救

林志恒的伤势交给了杨宁处理,西门凛敛去心中的复杂情绪,转过身去,看向对面负手伫立在统军亭之内,正侧耳听着一个侍卫禀报着什么的师冥,西门凛眼中闪过一缕冰寒的杀机,然后朗声道:“多谢师候爷宽容,允许本座从容救治下属,本座感激不尽,延误的时光已经很多了,本座已经决定第六阵由他们二人出战,不知道候爷派那一位下场指教呢?”语声平和清朗,仿佛方才的两阵,并非是鲜血飞溅一般的。

师冥自然不会忽视西门凛眼中的杀机,但是却是故意忽略不见,目光在西门凛所指的两个少年身上一转,只见这两个少年神采飞扬,斗志昂扬,丝毫没有畏惧担忧之色,想必方才林志恒的悍勇让他们与有荣焉,乔长辕第四阵占据的优势已经被生生抵消了,不由心中轻叹,表面上却也是含笑道:“西门统领已经出言挑战了,不知道哪位朋友愿意出手指点一下这两位小兄弟?”

他已经决定这一阵不指定任何一人出战,己方已经气馁,若是强行指定,那人若是心中生出惧意,反而不美,与其如此,不如让有心一战的人主动请缨,这样才有扳回一局的希望。毕竟他所谋深远,在这样两个少年面前,他还不想派上心腹高手,以免让西门凛心生忌惮。只是虽然如此,师冥的目光却是忍不住向那些水寇望去,毕竟乔长辕是白道高手,而且已经应战两阵,这一阵论情论理,都应该是由黑道派出高手应战了。

感觉到师冥目光中的深意,许多有名的水寇却都是低下头去,虽然这两个少年未必有刚才的林志恒那样棘手,可是许多水寇都有自知之明,他们武功不及乔长辕,贸然出战,胜负只怕难以预料,故而不愿上去出丑。更何况林志恒那种惨烈的报仇手段也让这些人心中打怵,所以江水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竟是无人应战。见此情状,师冥脸色渐渐有些青黑,一声冷哼,正欲出言点将,却见一艘悬着飞鱼旗帜的战船上面,一个矮胖汉子走出行列,拱手做了一个罗圈揖,笑眯眯地道:“诸位兄弟不愿意和小孩子计较,阎某看了半天,觉得腹内空空,却是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的心肝最是香甜,不知道诸位可否让阎某占点便宜么?”

看到这胖子请战,不仅是江水之上顿时议论纷纷,就是师冥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这胖子名叫阎铎,是六大寇之中排在第三位的飞鱼堂的三堂主,这胖子相貌看上去和蔼可亲,心肠却最是狠毒,尤其令人诟病的是,此人贪财好色,凶残嗜杀,尤其喜爱食人心肝。虽然遇到灾荒战乱之年,易子而食的惨剧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这等全无人性的恶徒依旧是人人都看不顺眼的,就是在飞鱼堂里面,也有许多和这胖子不合的人,只不过这胖子阴险狠辣,又是飞鱼堂堂主朱舜的师弟,所以竟是无人敢和他为难。

不过此人虽然恶毒,师冥却也不曾把他当成一回事,令师冥惊奇的是,根据春水堂收集的情报,这胖子素来欺软怕硬,背后下绊子,暗地里捅刀子,自然是一马争先,这种明刀明枪的厮杀,此人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今日这人主动挑战,实在令师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目视秋素华,毕竟对于眼前这些水贼强寇,掌管春水堂情报收集整理的秋素华比他要了解更多,秋素华先是微微蹙眉,忽地秋波闪动,走到师冥身边低声耳语,师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朗声道:“三堂主既有此意,本侯岂能阻拦,若三堂主取胜此阵,本侯必有厚报。”

听到师冥的许诺,不仅飞鱼堂上下都是喜形于色,就是其他水寇也都是欣羡无比,以师冥的权势,一旦得到他的荫庇,那么江水上下就可以纵横往来,再无敌手,许多水寇中的高手眼睛都已经红了,各自后悔没有主动请战,毕竟幽冀的报复再可怕也是很遥远的事情,而他们终究是要在越国公的势力范围里面讨生活的。

阎铎对师冥的许诺却只是淡淡一晒,眯缝着双眼,抬头望天,刺眼的阳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只是却比不上他的心痛,伸手握紧了弯刀刀柄,喝令麾下的亲信水贼驾舟驶向浮台,唯有鲜血才能让他消洱心中的怨恨。

林志恒昨夜杀死那个年轻水寇,在他身上得到一筒“梨花针”和一囊美酒,但他毕竟年轻,却未想到一个寻常水寇怎会有这样贵重的暗器和如此精致的酒囊,只因那个水寇并非常人,虽然无人知晓,但是他却是阎铎的儿子。

阎铎少年之时就已经是乡中无赖,仗着一身强横的外家功夫称霸乡里,因为得罪了强梁才被迫背井离乡,那时他已经娶了妻子,新婚还不及三月。离开家乡之后,阎铎有幸拜入异人门墙,等他学成武功回乡报仇的时候,却发觉家乡已经被乱军屠戮,生人百不余一,父母妻子都已经亡故,更从九死一生的族人口中得知自己有个离家之后才出生的儿子,只是不幸在战火中失散了。当时大陈尚未立国,天下混战连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离散在外,多半是有死无生,无奈之下,阎铎最后只能洒泪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回去那个伤心之地。

之后二十余年,阎铎改了名字,在江水之上为寇,从走单帮到有了自己的小小势力,最后依附飞鱼堂,随师兄创出了一片基业,这一路几乎是用鲜血和白骨铺成的,他杀人如麻,再加上生性阴狠,贪财好色,仇人遍地,若非有飞鱼堂作为后盾,只怕早就被人杀了。他深知这一点,所以费心竭力,替飞鱼堂出尽死力,虽然他练武较晚,武功难以大成,但是因为心机狠毒,阴险狡诈,往往能够立下别人难以想象的功劳。凭着这些功劳和飞鱼堂主朱舜的同门关系,最后稳稳占据了三堂主的宝座,手掌实权,睥睨江水。他也知道结仇甚多,索性不肯娶妻生子,免得日后受到牵累,所以在他无意中发觉新近入伙的一个青年像极了自己结发妻子,并且身上带着自己当年留给妻子的信物的时候,心中的惶恐胜过了欢喜。他知道自己名声极坏,不愿牵累了儿子,反复思量之下,并没有父子相认,只是暗中照顾栽培。父子天性,虽然阎铎就是在飞鱼堂之中也是名声极坏,但是那青年还是极为感激阎铎的宠信,甚至为了立功主动要求监视幽冀一行的动静,结果却死在了林志恒的剑下。

阎铎虽然人品并无可取之处,但是父子天性却是终究不能泯灭的,为了这个儿子,他明知道这一次东阳侯号召会盟,里面还有整合水道势力的深意,还是支持朱舜参与会盟,为了儿子将来能够走上正途,即使明知道一旦飞鱼堂被招安之后,像自己这种民怨沸腾的恶人多半会成为唐家收买人心的牺牲品,他也不曾暗中阻挠唐家的渗透举动。可是所有的希望都在昨夜成了泡影,原本希望儿子多立些功劳,将来能够得到唐家的重视,结果却是看到了儿子冰冷的尸体。

在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幽冀来人的手中,他便立下了不死无休的血誓。如今林志恒重伤暂退,凭着他的判断,多半是不能活了,就是现在不死,也逃不过之后的厮杀,但是只是如此还不能平息阎铎心中的怨恨,所以才会迁怒即将出战的两个少年,他之所以主动挑战,就是想亲手杀了和林志恒身份相等的两个少年,不仅可以快意恩仇,还可以进一步打击西门凛。能够看着幽冀一行的败亡,已经是他心中唯一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