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想阻止杨宁出战,可是面子上的文章却要做到家的,所以虽然西门凛言语讥讽,可是师冥依旧不依不饶,据理相争,坚决不肯让杨宁再次出战,两人在这里唇枪舌剑,众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两人争论出一个结果,这样一来,反而把杨宁晾在了浮台之上,可是杨宁性子孤傲,根本不将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反而趁着这段时间暗中放开神识开始察敌,默察方圆百丈之内,是否还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虽然他性子孤傲,可是却没有许多绝顶高手特有的骄纵,虽然明知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多,可是依旧没有一丝松懈。以神识察敌,效果比起肉眼察敌好上何止百倍,肉眼察敌往往会被种种外在因素蒙蔽扭曲,但是神识察敌却能将敌人的武功深浅看的通透,甚至就连敌人的思绪心情也能看出十之八九。杨宁在这上面是极为自信的,除非是毫无生命迹象的泥塑木雕,绝不可能有任何人避开自己的神识探察。杨宁放开所有神识,心灵彻底沉入识海深处,神识千丝万缕地蔓延开来,纳须弥于芥子,仿佛将整个天地都收拢在识海之中,纤毫毕现,大江上下千百人的气机顿时全部映射出来。
杨宁仔细分辨着在场所有人的气机,如同初时的判断一样,显然其中武功最高明的就是师叔西门凛,虽然是背对,而且距离颇远,可是在杨宁心目中,那温文和煦的外表,内在森然如狱的威势,却是宛如目睹,令人一刻也不敢轻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可堪一战,这些人流露在外的气质或者暴戾,或者沉稳,或者张狂,或者内敛,虽然各自有着不同的气度,却都有着卓然不群的本质。将能够感受到的所有气机在识海之内过滤了一遍,如同大浪淘沙也似,转瞬之间湮没了无数不值得重视的沙砾,唯有十个人的气机却是越发鲜明起来。
杨宁心中默默盘算,西门凛武功最为高明,且是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自然不必忧心,师冥其次,但是内伤未愈,不能久战,不必放在心上,伊不平气势坚凝厚实,显然已经内力全复,如果为敌,他的神箭是最大的威胁,但是因为青萍的缘故,想必这人也不会和自己为难。那个敛藏极深的武道宗旁系弟子,越发深沉内敛,唯有一线杀机若隐若现,却不知究竟是针对何人。师冥身边的那个锦袍少年,虽然傲气凌人,可是气势凌厉中透着沉稳,显然不易对付。而那四个青衣鬼面的护卫,他们的气势已经明显连为一体,不可分割,这四人内敛深沉的外表下透着野兽一般的暴戾和杀气,如果他们结阵而战 必然是老练狠辣,势如雷霆,若是和他们交手,想必是今日最危险的一战了。还有一人,就是青萍,若论武功,没有绿绮和她联手,她虽然武功已经极为不错,但是比起这些人来仍然是弱了许多,可是在杨宁心目中,不论她武功强弱,却都是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在意的,所以也将她的存在纳入了识海之中。
将所有人的高低深浅一一洞彻明晰,杨宁淡淡一笑,不论师冥是否同意自己出战,他已经决定以一己之力瓦解江东的联盟,虽然不懂得什么兵法,但是什么是擒贼先擒王,他还是知道的,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谁呢,师冥负伤未愈,这令杨宁不愿向他出手,不过若是将他身边的护卫和那个锦袍少年都杀了的话,想必师冥也没有办法和自己对抗了吧?
这时候,西门凛和师冥的争论已经到了尾声,师冥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冷冷道:“西门统领既然决意请子静公子出战,本座若不答允,想必统领就是输了也不会服气,罢了,本座这一次就不以江湖规矩相责,既然如此,无色庵主,这一阵就请前辈屈尊出手,也好教训一下这些狂妄之辈,不知前辈意下如何?”一边说着,一边躬身向舱门长揖为礼。
舱门之内传出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道:“贫尼遵命。”语声并不高,但是字字入耳,清晰可闻,且毫无烟火之气。语声未歇,一个中年女子缓缓走出舱门,一缕阳光恰好照射到她秀丽淡雅,却又极富威仪的面容上,如冰似雪的肌肤在阳光映射下,令人生出近乎透明的错觉。她身上穿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僧袍,江风吹拂之下,僧袍猎猎作响,越发衬托出她长身玉立的动人风姿,灰色的僧帽边缘,露出浅灰色的秀发。光洁的额头之下,是对于女子来说,显得过于霸气的两条剑眉,而她的那双眼睛,却令人无法看清,她明亮的目光仿佛夺目的剑光一般,只要一触即到,就觉得眼睛一阵刺痛,令人不敢逼视。虽然这女子一身尼姑装束,口吻也是自称“贫尼”,但是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很难将她当成真正的女尼,不是因为她的清秀雅洁的风姿,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削发,而是因为这女子一步迈出舱门,周身上下就散发出凌厉的剑气,这女子分明是剑仙一流的人物,气傲苍穹,睥睨天下,这样的人物岂是一袭僧袍可以拘束住的。
杨宁是唯一可以直视这女子的人,一双冰寒刺骨,深处却尽是炽烈火焰的凤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四道目光在空中撞击在一起,激起暗涛汹涌,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是转瞬之间却被凌厉的杀机淹没。
杨宁神色依旧淡漠,但是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怎么可能,这样的人物,即使隔着十里之遥,即使隐藏在千万人当中,自己也理应不会错过啊,可是为什么,直到她走出舱门的那一刻,自己才发觉对方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呢?伸手抚向剑柄,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纯钧宝剑那沉水犀角精制的剑柄,不由庆幸在出战之前,他没有丢下这柄宝剑,而是将纯钧插在了身后的腰带上,感受着这女子一身剑气,杨宁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用剑的渴望。
武道宗绝学海纳山藏,不论是拳掌刀剑,还是其他各种兵刃,都有绝顶的心法可以修习,而身为嫡传弟子,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参修任何一种绝学,当然也就预示着无数种可能,历代宗主仗以成名的武功,使用的兵刃多半是各不相同,而杨宁至今还没有决定使用什么兵刃,虽然在诸般兵刃和拳掌上面都有惊人的造诣,但是若想和宗师级数的高手相抗,却还差着关键的一步。
自从行走江湖以来,杨宁最惯用的就是一双空手,在他心目中,手才是无所不能的兵刃,变化莫测,随心所欲,不过因为修为尚且不足,在他以寡敌众的时候,使用善于强攻的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素有百兵之君美誉的剑,却总是很难成为杨宁的选择。因为前代一位宗主留下的笔记中曾说,剑术的最高境界乃是“,大象无形”,并且曾经感慨道,若论剑术之尊,首在翠湖,自己习剑一生,雄厚刚猛有之,凌厉狠毒有之,奇绝幽险有之,唯一难以领会的就是无色无相,羚羊挂角的境界。而师尊也曾说过,武道宗武学逆天而行,学剑难以登峰造极,杨宁也曾心存疑虑,可是一一阅过宗派所藏的剑经之后,却发觉不论是正邪两派哪一家的剑法,都不能令他生出淋漓尽致的快意,所以才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了拳掌上面。可是今日他却从对面的女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同的剑气,不是类似平烟的冼练沉凝,也不是如同颜紫霜的飘逸轻灵,更不是天魔剑舞的绚丽奇绝,而是一种桀骜孤寒的寂寞,刺骨冰寒下隐藏的炽烈,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好像都燃烧起来,杨宁不知不觉间唇边露出了一抹毫无机心的纯真笑容,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似乎感觉到杨宁急切的心情,那中年女子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众人眼中都只觉灰影一闪,那女子已经到了浮台之上,仿佛自始至终她都立在那里一般,就连一丝残影也没有落入千百双眼睛之中。
几乎是那女子脚尖触到浮台的瞬间,两股惊天的剑气同时冲霄而起,比起此刻,方才那女子身上流露出的剑气,不过是儿戏而已,两人凝立对峙,虽然没有出手,可是两人的气势却是越来越高昂,同样桀骜不驯,威凌天下的剑气在甫一接触,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细小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激荡撞击,没有试探,没有避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金石相击的撞击声,声浪滚滚,令得观战的众人都觉得头晕耳鸣,而更奇特的是,两人之间气流的激荡几乎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可是这两人的衣衫却都纹丝不动,这静止与动荡的诡异对比,让所有人都生出目眩神迷的感觉。这一刻,江水之上,除了江风猎猎,江流呜咽,以及剑气激荡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声响,人人都知道今日的战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两人对峙片刻,那女子蓦然轻笑道:“好一个许子静,在贫尼威压下能够毫不示弱,不愧是武道宗嫡传弟子,却不知道你的剑法是否高明到让贫尼刮目相看的地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所有外放的真气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一般。杨宁原本正在全力以气势和这女子相抗,可是这女子却突然收手,下意识的反应,全部真气就要摧枯拉朽地向敌人倾泻而去,可是杨宁灵台之中却是察觉到了隐含的危机,连忙将真气收回,左掌更是已经护在了身前,摆出了御敌于外的森严守势。虽然杨宁早已将真气练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可是这一次被迫强行收回气机,一时之间竟觉血气翻涌不止,直到数息之后,杨宁才觉得恢复了常态。震惊于这女子气机变化迅速的同时,杨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妥感觉,抬眼望去,这女子依旧立在台上,临风含笑而立,可是在神识的感觉中,却觉得她根本已经不存在,这种强烈的矛盾令杨宁原本已经平复的气血差点再度翻腾起来,这一刻,杨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发觉无色庵主的存在。
将自己所见过的高手和这个女子比较一下,杨宁痛苦的发现这女子的武功胜过滇王吴衡许多,恐怕和自己的师尊,还有只有一面之缘的刀王杨远也相差不远,和自己比起来自然是高明多了。他虽然自恃武功精进,就是再度遇到吴衡,也有机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遇见这个女子,就是想要拼死一战,也还要看对方肯不肯呢。
虽然如此,杨宁却不肯漏出丝毫示弱神态,而且从方才真气相交的熟悉感觉,他也看出了这女子的出身,按剑深深一揖道:“晚辈许子静拜见前辈金安,翠湖出世一系和本宗弟子素有渊源,除非是同辈相见,否则轻易不肯刀兵相见,弟子至今还没有冒犯翠湖的举动,而且平烟平姑娘已经和弟子订下十年之约,不知道前辈为何要对晚辈出手呢?”其实说出这番话,杨宁心中已经有了示弱之意,如果不是这一阵的胜负十分关键,他就是有杀身之祸,也要主动请益的。
无色庵主眉梢轻扬,敛去笑意,冷冷道:“贫尼早已经离开翠湖,你对翠湖是否冒犯,自有岳秋心去管,你既然还记得出世一系和武道宗之间的渊源,那么贫尼问你,烟儿救你性命,你却将烟儿重伤,甚至折断她的双手,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