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不平淡淡一笑道:“自然还有几样珍贵的宝物,伊某带了不便,还没有入城,万总管别怪伊某谨慎,那几样珍宝的价值可以比得上眼前的全部了,甚至是有价无市,自然不敢就这么送上门来。”
万旒赧然道:“是啊,谨慎自然是好的,倒是在下心急了,不妨不妨,等到眼前的生意谈妥之后,再说不迟,再说不迟。”
不过这些详细的估价自然不用万旒这样的人亲手负责了,唤来几个伙计之后,两人就相携上楼叙谈去了,不过即使是以伊不平这等人物,也没有发觉万旒眼底深藏的忧虑,他奉了斋主之名举行集珍会,表面上只是中介买卖,实际上主要是在收买赃物,低买高卖,而和他们有紧密联络的上家就有南闽俞氏,事实上,他根据万宝斋的情报网早已经知道了锦帆会向俞氏购买战船的事情,若是从前也就罢了,锦帆会纵然声名远播,也不过是盗匪而已,根基不深,利用起来不必担心后患,可是如今锦帆会不知为何得到这许多金珠,可谓兵强马壮,再加上有魔帝作为后盾,将来必定不可收拾,万宝斋和俞家关系密切,是联合俞家将锦帆会趁早铲除,还是利用锦帆会,将越来越尾大不掉的俞家除去呢?虽然这些不是万旒可以做主的,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免思虑重重。
想到目前金陵已经千头万绪的混乱局势,再加上马上就要入城的魔帝剑绝,万旒头痛的发觉只怕狂暴的风雨即将到来,而万宝斋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能不能站稳脚跟呢,万旒也没有了把握,不由怀疑为何斋主要在这个时候开什么集珍大会,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当真是自寻烦恼啊。”青萍立在船头抱怨道,虽然是含嗔带怒,但是手中却在把玩着一支酷似牡丹,又非牡丹的碗口大的经霜红花,虽然带了几分萧瑟,却依旧是重蕊叠瓣,艳丽无双。杨宁立在她对面,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马鞭,虽然手腕只是微微颤动,乌黑泛金的马鞭在空中幻化出淡淡的影子,拂动之时鞭梢将红花的花瓣一片片击落,却是丝毫不伤花蕊,这等精妙手法,落入人眼,当真是匪夷所思,只是驾舟之人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这对少年乘客,与两人之间又隔着两匹一黑一白的骏马,却是无此眼福。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落的时候,青萍终于欢喜地将红花抛入江中,得意地道:“好了,子静你已经替我将这朵可恨的凌霜花凌迟了,总算让我出了口气。”
杨宁听到此处不禁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坐船渡江,偏偏在经过新亭之时,青萍一眼瞧见峭壁藤萝之上染霜绽放的无名红花,一时兴起给它取了个“凌霜”的名字不算,还要亲自攀崖去采摘,原本自己要替她去折花,她却偏偏不肯,说什么定要亲手采摘下来才能尽兴,结果花倒是采到了,自己却一失足从峭壁上跌落下来,幸好被自己从半空中接住,否则岂不是会跌落江中,这样的天气,这样寒冷的江水,若是跌进江中,虽然凭着她的水性绝不会丧命,但是也必定要吃些苦头,前几日在巢湖被迫下水也就罢了,可没有平白无故浸水的道理。回到船上,青萍却又不依不饶,却将跌进水里的责任全怪到那朵凌霜花上,思来想去,竟然要自己用马鞭将花瓣一片片卷落,也不知道是要考较自己的鞭法,还是故意让自己不得空闲,更说什么凌迟之刑,这个词自己偶然听过,却不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刑罚,莫非也是用马鞭将人身上的骨肉一块块击碎卷落么,若要杀人,一刀两断或者用掌力断其经脉不是很好么,这样凌割碎剐岂不是麻烦透顶。
心中这样想着,杨宁无意中目光一扫,正看到青萍眼中深藏的忧虑不安,这几日来青萍总是胡搅蛮缠的举动突然有了答案,杨宁心中豁然开朗,想到青萍的苦心,不禁柔声道:“姐姐,你不用逗我开心,我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不过是一件小事,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就更不用在意了。”
青萍听到杨宁的话语,知道他察觉了自己的心事,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不禁心中更加难过,即使原本是坚强刚烈的性子,此刻也不禁泫然若泣,长叹道:“都是我不好,将秘藏给伊叔叔本来已经功德圆满,却偏偏多此一举,和伊叔叔订下了合作的盟约,其实我们两人纵横天下,何须什么金山银海,都怪我偏要自寻烦恼,答应和伊叔叔合作,更要你暗中支持锦帆会。要不是为了送这批秘藏到金陵,我们也不会经过乌江,不会遇到林群,更不会害你莫名其妙地成了凶手。现在人人都以为是你杀了林群和那些无辜旅人,想要替你声辩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当日的事知情的人恐怕都已经死了,除了凶手之外,恐怕只有练无痕还活在世上。但是练无痕肯替你辩解,只怕别人也以为是你和他串通一气呢。这也难怪,谁让绿绮姐姐至今好端端的在信都郡主府里作上宾,世子殿下又宽宏大量不肯和你为难,纵然有赤壁下那场恶战,别人也只当是咱们是做戏呢,如果说练无痕也在场,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是你的帮凶呢。”
杨宁淡淡一笑,道:“那些人既然不是我杀的,我们又何必急于声辩。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练无痕和伊会主他们都知道人不是我杀的,这难道还不够么,其他人怎么看法又有什么关系,纵然人人都说是我杀的,又有什么要紧?虽然我们知道是有人刻意陷害,但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我武道宗历代宗主难道当真全是心狠手辣,杀人盈野么?其实也未必如此,其中自然也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事,只不过若有资格继承宗主之位,又岂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别说这件事未必没有水落石出之日,就是终究无人知道真相,也不要紧,难道我还怕有人前来报仇么,别说未必有人敢来冒死寻衅,纵然当真有人来报仇,也不过多几个试招的对手罢了。姐姐何必为这种小事忧心不已,也不必再费心替我洗刷清白,纵然想要声辩,也没有人可以替我作证,伊会主他们说话也无人相信,更何况现在他们避人还来不及呢。至于练无痕,他不推波助澜就已经算是估计情谊了,哪里还有可能替我声辩呢。更何况你也说过就是他肯说真话,也是无济于事。”
青萍闻言只觉难过,人生在世,怎可任由别人诬蔑,可是杨宁的表现却是理所当然,莫非他曾经受人陷害过么?心中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青萍竟然无意中问了出来。杨宁默然良久,才叹息道:“我从前没有见过几个人,哪里有人顾得上陷害我呢。只是娘亲说过,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纵然存心是好的,也未必会有好结果,人生在世,越是木秀于林,越是容易给人陷害诬蔑,芝兰当道,也是不得不锄,何况是有缺点的平常人呢?纵然想竭力摆脱这种悲剧,也不过是越陷越深,徒费气力罢了。倒不如守住自己的一颗心,为所当为,无须顾忌天下人的口舌,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问心无愧,纵然白璧堕入污泥,洗净之后仍然是美玉无瑕。”这番话本来是火凤郡主思及往事,自言自语之时被杨宁听到的,平日见惯了娘亲的冷漠神情,火凤郡主偶然流露的悲怆自然被他牢牢记在心里,故而杨宁转述这番话时,眉宇间不禁也流露出相似的神情,清秀冰寒的面容上透出无尽的凄怆悲凉,这样的神情若是出现在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也还罢了,出现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身上,却是令人痛心不已。
幸好这样的神情不过瞬息而逝,杨宁言罢竟是展颜一笑,这宛若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般鲜明的笑容似乎驱散了所有的悲伤,伸手轻握青萍的纤手,温和地道:“姐姐,这件事情不要再想了,好么?别人害我恨我,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呢?若是我连这样的事情都应付不来,娘亲和师尊也白费了这十几年的心血栽培我了。”
青萍听着杨宁从容道来,只觉这番话里仍然有着无尽的悲怆意味,但是字字珠玑却也是真知灼见,只是世上又有几人当真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纵然是自己,一向自诩洒脱,不也是忧虑这滥杀无辜的罪名么?比起这个学问才识都不如自己的少年,自己却还是太过拘泥了,这哪里像是清绝先生的弟子,又哪里像是尹天威和娘亲的女儿呢?爹爹在世之时,可从来没有忌惮过别人的言语看法,娘亲虽然柔弱,却也不曾为了别人的言语折腰,若非如此,她怎能在那些谴责她红颜祸水的流言蜚语中活到报仇雪恨的那一日。想到此处,青萍只觉心中烦忧一扫而空。只是她还是有另外一层忧心,便反手挽住杨宁的手臂,故意高声道:“好啊,若是有人敢来向你兴师问罪,你也不必顾虑,就放手处置,要杀就杀,要废就废,让他们到九泉下去了解真相好了,总之让他们都不敢再来啰嗦,最多我陪你一起挨骂好了。”
杨宁虽然不在意别人的诬陷,但是听到青萍这般支持自己,仍然觉得心中一暖,只不过他虽然不解世事,对青萍的心思却是能猜到十之八九,知道青萍实际上是担心自己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反而正中了别人诡计,所以正话反说,劝自己忍耐一二,所以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却是将轻握青萍的手紧紧一握,唇边露出一缕明悟的微笑。虽然没有交谈,但是青萍却能够理解杨宁的心意,也露出真正的笑容,倚在杨宁肩头闭目养神。杨宁只觉心神一荡,虽然心中并不知世俗男女授受不亲的限制,但是仍然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伸手将青萍拥在怀中,软玉温香,鬓角厮磨,只觉这旅途竟是越长越好,最好永远也不到江宁,不必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人和事。
两人意乱情迷之时,却丝毫没有留意那驾舟的船夫已经浑身发抖,正透过两匹名驹之间的缝隙,瞠目结舌地望着青萍发呆,他运气不好,那么多艘渡船,偏偏那传言中的魔帝剑绝选了自己的船,不敢拒绝之下只能提心吊胆地送两人过江。只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如同花朵一般秀美的女子竟然比魔帝更加凶狠,想到那女子所言,他真的期望不要有人多事,免得金陵血流成河,反正那乌江他从未去过,也不认得什么飞鸿剑客,反正如今这世道,别说是死上百多人,就是被盗匪军队屠村灭镇的也不在少数,若想多活几日,最好还是别和这对心狠手辣的少年少女为难了。
船上三人都是默默不语,静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那船夫突然欢喜地道:“前面就到凤台了,凤台后面就是我们金陵的瓦官阁了,公子小姐在凤台前面的港口下船就可以了,那里可以雇佣马车进城。”若是从前,他定会滔滔不绝地向客人介绍这金陵的名胜,可是今次却是欢喜终于可以让这两个魔星下船了,一般来说,渡船将客人送到凤台就可以了,当然也有客人喜欢多付一些船资,乘船从水门进城,但是这可不是他的打算,想必这两个明显是第一次来金陵的客人也不知道还可以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