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骨相思(二)

无痕见状不禁苦笑起来,他在途中便得知金陵之变,信都传来的鸽书,让他赶到金陵保护吴澄,又在鸽书中指示他襄助杨宁救出剑绝,鸽书的落款是西门凛的字迹,也有燕山卫大统领的印记,但是练无痕知道西门凛的令牌已经暂时被燕王世子收回,所以明白这封鸽书不仅是西门凛的命令,也是罗承玉的意思。除了不容违逆的强硬命令之外,西门凛还在鸽书上简述了应对方略,练无痕方才所说的话虽然是吴澄指点的,但是其中的主旨却是西门凛所确定的,这也是他在杨宁的质问下无意失言的主要缘故,只是根据他的判断,这一次不论是西门统领,还是吴先生,都没有恶意,想不到杨宁对西门凛却是怀恨至深,只听见西门凛的名字便拒绝了自己的建议,不过总算杨宁还是口下留德,没有将世子殿下和自己也算在其中,

守卫烽火台的一伍士卒丝毫不知危险将至,仍然说笑嬉闹,其中一人无意中目光一转,却见江水上游突然现出黑色的阴影,宛若乌云一般向这里飘来,能够在烽火台守望的士卒纵然没有别的长处,也必然擅长瞭望敌情,这个士卒只看了一眼便惊叫道:“不好了,敌军来了。”

这一队士卒的伍长笑骂道:“胡说八道,若是有敌军能够到这里,只怕天下已经大乱了。”不过他一边说着也一边顺着那个士卒的手臂向远处望去,只看了一眼。已经露出震惊之色,只见西边天际正有一队战船正飞速驶来,今日江上挂着大风,那些战船顺风顺水,转眼间已经看得可以看清为首战船地轮廓,却是一艘悬着蜀锦风帆的三桅铁甲包头战船,两侧是上百艘艨斗舰,都是牛皮覆顶,戈矛林立。猎猎风帆之下,隐约可以看见无数身姿峻拔的战士。这个伍长经验丰富,深悉江水上各路势力分布及其特征,只看那红色的锦帆。已经猜出那队战船的来历,也顾不得猜测锦帆会是如何逃过江水上的重重封锁到了金陵的,一个箭步掠到烽火台前,仰首高呼道:“老赵。你眼瞎了么,还不快些点火。”话音刚落,烽火台上尺许方圆的窗子之中,竟然抛出了一团黑影。这个伍长大惊失色,连忙闪身避开,那黑影重重撞击在地上。却是负责点燃烽火的士卒老赵。只见熟悉地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头颅更是歪在一旁,竟是被人生生折断了颈子。而老赵身上的佩刀竟然都没有拔出来,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伍长知道自己这些兄弟是遇见高手了。

所谓的烽火台,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一个高台,而是一个下大上小的圆形建筑,台高五丈,下阔三丈,台顶地圆屋直径只有一丈,台内有上下通行的石阶,中空的烽火台里可以储存粮草弓箭和引火的硫磺硝石、干柴枯草,狼粪牛粪等物,圆屋之中有点燃烽火地炉灶,守护烽火台的士卒一共六人,每次值守的时候,五人在下面守卫,一人在上面瞭望,负责点燃烽火,当真是易守难攻,可是负责点火的士卒居然被人所杀,这伍长不禁魂飞魄散,要知道他是负责守护烽火台安全地低级军官,可是如今竟然有人避过自己兄弟的眼睛潜入台中,即便事后抓到奸细,也未必能够将功折罪。不过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将来的事,只是连声吩咐几个兄弟分别到四下去通报此事,自因为烽火台距离城墙颇远,地势又高,今日风大,就是高声呼喝,也未必有人能够听见。

等那几人背影消失之后,这伍长咬咬牙,竟然低头冲进了台下低矮地拱门,伍长是军中最小地官职,但也是他辛辛苦苦争来地,若是被免职治罪,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当真是不甘心,而且这伍长的一手刀法在军中颇负盛名,凶猛狠辣,就是寻常曲长军侯,也未必能够及得上他,所以才下定了决心先去寻找敌踪,没有让其他人陪自己一起进去,却是因为他深知敌人既然已经占据了烽火台,即使几十人一起进去,被他封住石阶,也是不可能以众凌寡,若非他觉得自己罪责难逃,又自恃刀法凶猛,也没有胆量就这样独自闯进烽火台地。

拔出腰刀挡在身前,伍长沿着狭窄的石阶向上跑去,等他三步两步跑到石阶尽头,只见仅可容一人低头进入的石门敞开着,初冬的阳光正透过墙上的望孔映射在门口的石板上,伍长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先将佩刀向外伸去,岂料并没有预料中的迎头痛袭,他心中惊疑,又过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见圆屋之中空无一人,冲着后崖峭壁的砖石墙壁上破开一个浑圆的大洞,竟有尺许方圆,边缘光滑无比,倒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这伍长只觉心头发颤,烽火台所在的位置虽然不是清凉山最高的山峰上,但是四周无

,数十里之外都可以看到烽烟,而且西面临江,东面皆是峭壁深涧,最是易守难攻,尤其是后崖的山崖陡峭非常,就连攀附崖壁而生的藤萝都没有,纵然是猿猴也没有办法攀援上来,可是看这石洞的方向,那人竟是从后崖攀登上来的,如此本事,可算得上是惊世骇俗,遇见这样的敌人,怎不让他心惊胆战呢,尤其是现在一个人都看不见,更让他忧虑万分。心中盘算了一番,伍长先分别到西面的窗子和后面的石洞向下看去,却都没有瞧见人影,不由更是惊讶,心中暗道,莫非是鬼怪闯入烽火台杀人么?

虽然无人拦阻,他却不敢立刻点燃烽火,要知道错报军情的罪责更大,正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哼,这伍长吓得魂飞魄散,也不回身,反手一刀劈去,右手却匆匆点燃火折子向炉灶掷去,岂料他的地钢刀还未劈出,颈子已经受了不轻不重的一击,他只觉耳中传来一种令人感觉到牙疼得断裂声,还为感觉到痛楚。就已经沉入彻底的黑暗。

杨宁微微皱眉,看了看倒在脚下的那具尸体,眼中闪过不满之色,坦白说。他对练无痕颇为气恼,练无痕既然希望他大开杀戒,他却偏偏想手下留情,让练无痕的计策落空。可是或许是从前的习惯太深刻,他实在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还是顺手将这几个人全杀掉了,心知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发觉烽火台上的变故。杨宁毫无顾忌地接连拍出几掌,掌风无声无息,但是砖石碎裂的声音却是沉闷悠远。将那些炉灶上面地烟筒全部震碎之后。杨宁才松了一口气。只因这样一来,即使有人点燃烽火。因为烟道被碎石堵塞,烽烟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高高升起。

干完了这件事情,杨宁正想离开,眸子却蓦然收缩,一缕杀气冲天而起,回过头去,正看见练无痕低头走了进来,他不禁一声冷哼,森然道:“莫非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还是你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

练无痕摆手道:“公子息怒,我这些时日刀法虽有精进,却不敢和公子相比,只是公子一人势单力孤,练某实在不放心,而且公子虽然毁了烽火台的炉灶,却也是不能阻止狼烟升起,顶多拖延上一段时间,而且烽火虽然不能燃起,镇守此地的将官却是唐家亲信,违背军令开启武库,也未必没有可能,不如让练某在此地大张声势,引来那位将军,公子途中劫杀,这才能够确保锦帆会地安全。”

杨宁心中微震,当日青萍和伊不平研究出海事宜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聆听,如何通过江夏、口、九江、湖口,这一点并不困难,江水之上货运频繁,往来船只犹如天上的星斗,数不胜数,只要人船分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金陵,可是想要通过金陵就不容易了,只因这里是江东水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严密地防线。从金陵往下,虽然有延陵、江都、江阴、宁海江水重镇,可是唐家在那些地方的水军势力却非常薄弱,根本就不能阻碍锦帆会的行程。唐家之所以雄霸江水,是凭借着强大的水军,以及胁匪自重地手段,可是这样的手段也不能太无顾忌,唐家也不愿意将其他江南世家逼到绝境,遭到反噬,所以金陵以下的千里江面,唐家几乎并不怎么插手,而是让盘根错节地江南世家分别占据,唐家只是牢牢守住自江夏至江宁这一段最精华地水路,就可以左右逢源,财源滚滚。虽然承认唐家地霸主地位,可是如果唐家的水军从金陵东下,江南世家必定会以为唐家想要吞并他们地势力,恐惧不满之下必定群起而攻之,所以伊不平才会将金陵当成最后的关卡,只要过了金陵,凭着他的人脉和战力,足以威慑一盘散沙似的江南世家,平安出海。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杨宁才会承诺出手,据伊不平所说,石头城驻军隶属于江宁将军麾下,非战之时,连弩、投石车之类的武器是必须封存的,若无江宁将军的军令而擅自动用,纵然战胜,事后也要论罪处斩,这原本是提防兵变的策略,几乎所有驻扎在各大都邑的军队,都会有这样的规矩,江宁的军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锦帆会一旦开始冲撞石头城下水营的防线,石头城必须先点燃烽火,将讯息禀报给金陵城中的江宁将军,然后军令从江宁将军处通过烽火下达,石头城才能启用封存的大型武器,封江对敌。只要不让消息传递出去,锦帆会就可以从容突破石头城下的水军防线,当然因为唐家的缘故,石头城守军并不会向江宁将军夏谦请命,而是直接请示越国公府,可是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请命的过程,所以在原来的计划中,杨宁会在烽火台阻截想要点燃烽火的精兵,而青萍则会趁隙刺杀石头城守军的将领,让石头

无首,不能从权启用武库,只是现在青萍失踪,杨宁己身兼两职,想不到竟然给伊不平一眼看穿。杨宁想到此处,只觉心中郁闷非常。思之再三,却也觉得只有接受伊不平援手,才能万无一失,思虑再三,终于不愿让锦帆会受到可能的重创,轻叹一声,杨宁冷冷道:“罢了,你既然一定要出手。也就随你吧,只是你若泄露了身份,可别怪我无情。”

练无痕知道杨宁是不愿让人误会他已经和幽冀联手,他本也无意为难。所以从容一笑,取了一条丝巾蒙住双眼之下地面孔,也不拔刀,竟然从园屋的炉灶旁取了一张弩弓。然后伸手抓起那名伍长戎衣上的丝绦,单臂用力,将他的尸体也从窗子扔了出去。这时,下面也已经有人看见了锦帆会的战船。鸣金示警的同时,也怀疑烽火台为什么没有发出讯息,奉命前来查探的士卒不仅发觉了杨宁杀死的数人的尸体。其中几人更是眼睁睁地看见练无痕江那具尸体丢出烽火台。一时间铜哨声、画角声此起彼伏。四周传来沸沸扬扬地声浪,还有许多士卒奔跑呼喝的声音。更有一名青年将领带着数百亲卫匆匆赶来,却是要夺回烽火台,迅速向江宁告急,至于那些临江的将领士卒是如何应对,杨宁和练无痕就看不见了。见到这种情形,杨宁也不说话,只是一闪身形,竟然从冲着峭壁的破洞飞掠出去,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明明身形凌空,无从借力,他却双臂一振,宛若神龙摆尾一般,划过一个圆满地弧形,无声无息地没入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

练无痕默默看着蜂拥而至的将士,隐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上露出残酷地笑容,虽然没有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在三千精兵的围攻下守住烽火台,但是他却毫不怀疑,可以在魔帝大开杀戒,锦帆会正面突破的前提下,守住烽火台半个时辰,只是可惜这次不是幽冀南征,要不然江宁将是唾手可得,自己岂非是夺城首功。与此同时,杨宁无声无息地制住了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卒,毫不犹豫地换上了他地衣甲,然后没入了人群之中。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在很久之后都是一个传奇,称雄江水多年的悍匪锦帆会,竟然堂堂正正地在三千石头城守军居高临下地威压下突破了石头城下江东水军地战阵,水军地损失姑且不提,石头城内死伤叠籍,烽火台下更是血流成河。为了夺回烽火台,第一波攻击烽火台的兵卒就是悍猛非常,搭上云梯攀登高台,想要绕过狭窄地通道夺回烽火台,不过从窗子射出的弩箭却是箭无虚发,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追索了数十名将士的性命,直到忍无可忍的守军用火攻开道,这才将那悍匪从烽火台中逼了出来,那人黑纱蒙面,手中执枪,一杆寻常铁枪,被他使得宛若蛟龙出水,灵蛇出动,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鏖战大半个时辰之后,那人身负十八处刀伤,这才浑身浴血地闯出了石头城。当然在这其中更离奇的事情是数名将领古怪的死亡,他们几乎都是无声无息地被人狙杀在战阵中,每一个人的都是被短剑穿心而亡,令人怀疑是天下三大杀手的影子所为,只是没有人记得,在这些将领死亡的时候,都曾经有一个相貌清秀平凡的小卒出现在他们身边。

不是没有流言传说是这件事情是当日身在金陵的魔帝所为,可是人人都知道当时的魔帝正在苦心营救自己的爱侣,所以无人相信他竟会在这种时候触怒越国公府,再加上无凭无据,几乎没有人见过杨宁的影踪,占据烽火台的悍匪又是一个擅长用枪的绝顶高手,身形武功和魔帝全无相似之处,所以这件事终究是不了了之。

不过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却是不可小觑,锦帆会原本因为六大寇覆灭而被带累的声望陡然拔高,数月之后,当伊不平在海疆扬威之时,几乎没有人敢和锦帆会作对,最后促成了锦帆会雄霸东海,和南海俞家分庭抗礼的对峙格局,而唐家的声望本来已经因为魔帝之事连连下挫,经过此事之后更是雪上加霜,只不过后来石头城的守军吸取了这一次被敌人内部攻破的教训,重新修正了防务,在幽冀铁骑长江饮马的一战中,在石头城下几乎折戟沉沙,牺牲了上万将士才攻破此城,直捣金陵,而当时幽冀军队的主帅,更是因此下了屠城令,险些令这一座虎踞龙蟠,江左形胜的历朝古都,变成了断瓦残垣,无人孤城。更为直接的后果,则是越国公府震怒之下,怀疑是其他藩王甚至朝廷的阴谋,不顾魔帝封锁四境的要求对境内诸大势力下了逐客令,导致了那一场十数年后,仍然令人津津乐道的混战的发生。

第十二卷 第七章 入骨相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