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对浴红衣(五)

云双手一软,寒雪拂尘已经跌落尘埃,千万根冰雪沾染上星星尘土,幽幽道:“好,好,原来山盟海誓却比不过你的面子重要,纵然师兄弟们笑骂,难道我们不可以到乡间隐居么?罢了,罢了,都是我周云有目如盲,居然爱上你这样一个懦夫,我本该让你偿还旧约,只是你的女儿已经被我杀了,也算是恩怨两消,与其让你一死了之,倒不如让你终生愧悔交加。”说罢,也不捡起拂尘,勉强站起身来,更不理会杨宁和青萍等人的存在,便一步步向殿门走去,身姿宛若劲绣一般,竟没有丝毫动摇。顾云秋伸手欲待阻拦,却终于颓然放弃,缓缓低头,两行清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濡湿了脸颊。

周云刚刚走到殿门,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何云秀已经拦在她面前,虽然面带笑容,但是一双眸子变幻莫测,淡淡道:“周真人尚请留步,公子与小姐还未吩咐,任何人都不许离开此地。”

周云缓缓回过头来望向青萍,冷冷道:“司马小姐,莫非你想要强行留下我周云么?”她虽然已经知道青萍不是周云,却仍用先前的称呼,显然已经有了示弱之意,青萍却知道她并非是贪生怕死,良久方道:“周真人,你可是已经决定持守道门五戒,从此真正做一个道家弟子,再不踏入红尘一步?”

周云瞥了青萍一眼,眼中略有讶色。却是一言不发,显然已经默认了青萍的说法。

顾云秋见状只觉浑身一震,差点要起身抓住周云,狠狠地威胁她不许出家,但是转而愤怒变成了苦笑,即便是自己苦苦相劝,大概周云也不会听进去一句话吧,再想到蔓儿之死,却又觉得周云即便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失魂落魄地宋云武这时候也清醒过来,在场众人没有比他更清楚的,其实周云当年披上道装,持守三皈。却没有再受五戒,她这个道姑只是虚有其表,随时都可以还俗,若非如此。他怎会十年来穷追不舍,希望能够得到周云的芳心,这不是有违道门的清规戒律么?若是依着他的本心,原本应该立刻出言相劝。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打伤顾云秋,生生拆散了这对鸳鸯,即使周云此刻已经对顾云秋伤心绝望。却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父亲。虽然周云不可能向掌门人兴师问罪。但是父债子偿,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得到佳人青睐。他苦恋周云十余年,自然不愿周云嫁给别人,想到这里甚至恨不得周云立刻出家,再也不见顾云秋之面,所以他虽然神色数变,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劝阻的话来。

青萍不理会顾、宋两人的心思,含笑道:“果然如此,我见周真人对昔年情侣念念不忘,又对小女子屡次施以援手,如此热心之人,岂是清净道门可以约束地,便猜出真人当年并未受过五戒。只是真人近日虽然有了皈依之心,我却要劝真人一句,与其用青灯黄卷掩饰伤心,倒不如厘清昔日真相,即便是伤心而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

周云心中一颤,奇怪地问道:“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小姐何出此言?”

青萍微微一笑道:“顾先生昔年所受的重伤不仅几乎危及性命,更是毁了他大半修为,可是十年之后,他虽然内伤尚未痊愈,却能在公平对决中战胜乔长陵,可见武功大有精进,若非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其能有今日的成就,如此一个人物,居然会因为貌毁身残,也不努力一下,便放弃与周真人地姻缘,周真人不觉得太过奇怪么?”

周云心中一动,不禁瞥向顾云秋,只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双肩绷紧,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凭着她对昔日情郎的了解,却可以猜到顾云秋此刻心中定然是十分不安。

青萍见状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周真人是否已经想到,蔓儿那孩子看起来虽然只有七八岁,但是我我细察她骨骼经脉,略嫌先天不足,再加上流浪江湖多年,无论顾先生如何爱护,饮食起居上都难免有些不周全之处,这样看来,说不定蔓儿已经八九岁了,当年顾先生身受重伤,又是鸳鸯折翼,鸾飘凤泊之时,想必心神一定受到重创,姑且不说养伤的时候能不能近女色,就是能够,难道顾先生就那么饥不择食,随随便便娶了一个村女么?”

周云听到此处,神色微变,她原本就怀疑过蔓儿地年龄,此刻听青萍提起,更觉得于己心有戚戚焉,犹豫了许久,她才讷讷道:“莫非蔓儿并不是顾云秋?”

青萍笑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周真人应该去问顾云秋啊?”

周云疑惑的目光瞥向顾云秋,顾云秋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神情却是平静非常,他不愿周云心中留下滥杀无辜的阴影,冷静地道:“云不要听别人胡说,蔓儿地确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便是从河中救我地恩人之女,不仅相貌秀丽,而且温柔娴淑,我在重伤之时得她照料,日久生情,便结为夫妇,不久生下蔓儿。”

周云只听得心中一滞,无端生出丝丝痛楚来,转过头来,冷冷问青萍道:“既然蔓儿地确是那贼子地女儿,也就没有话好说了,我这就要回青城去了,莫非小姐还是要拦阻我么?”

青萍嫣然一笑,瞥了神色凝重的顾云秋一眼,从容道:“小女子只是不想周真人遗恨终身罢了,请恕小女子直言,周真人当日流产之事,却是听谁说地?”

周云被触及心中恨事,面色转瞬间变得一片铁青,欲要拂袖而去,无意中瞥见站在青萍身侧的那个清秀少年,一双眸子冰火交融,犀利如剑地注视着自己,不知怎么,这个少年虽然只是出手了一两次,却让她无端生出忌惮来,心中犹豫片刻,终于答道:“是服侍我的婢女偷偷告诉我的,我曾怀疑是否爹爹迫我服下导致流产的汤药,但是爹爹一向将我视若掌上明珠,断然不会如此,而且怀胎三月已经太迟,若是强行堕胎恐易伤己性命,我相信爹爹没有这么做。”

青萍眼中闪过慧黠的光芒,手腕一翻,突然举起一个水晶瓶子,含笑道:“这瓶子里装的是我刚刚从蔓儿身上取来的鲜血,不知道周真人有没有胆量滴血认亲,看看蔓儿是否真人的亲生女儿呢?”

顾云秋闻言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惊恐,双手一撑地便要起身,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已经钢刀加颈,抬头望去,只见何云秀脸上透出冰冷的笑意,警告地望着自己。

周云没有发觉顾云秋的惊惶,反而勃然大怒,厉声道:“这位小姐,我周云敬你巾帼不让须眉,虽然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能够成全司马小姐的大好姻缘,所以对你礼敬三分,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青萍面上带着一缕浅笑,突然问道:“顾先生的剑法虽然是青城一脉,但是克敌制胜的那些招式却是闻所未闻,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剑法?”

顾云秋神色冷漠,不肯回答。不过青萍原本也不是要问他,杨宁站在青萍身后,负手而立,神色漠然地答道:“他用的剑法出自《越女剑法》,只凭一麟片爪,便可以将剑法练到这等地步,倒也算是剑法奇才。”

青萍含笑问道:“《越女剑法》早已绝传江湖,不知道谁家还有残本?”

杨宁淡淡道:“《越女剑法》的确早已失传,不过九十年前,曾有一位青城弟子周海平在市井间购得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着部分残篇,只是心法剑招大部分已经散落,无法参修,故而没有引起江湖中人注意,只是三个月后,圣门武道宗主亲临青城,重伤青城派上下数十弟子,迫使周海平交出《越女剑法》,此事于青城派颜面攸关,当时的青城掌门下令禁言此事,而武道宗主也没有宣扬此事,所以江湖上无人知晓。”

青萍点头道:“原来《越女剑法》已经到了武道宗主手中,难道顾先生的《越女剑法》是从武道宗学到的么?”

杨宁摇头道:“绝不可能,《越女剑法》虽然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绝世剑法,但是残缺不全,无法参修,武道宗主也不过是用来印证自己的心得罢了,绝不会将这样的剑法传授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周海平凭着记忆将《越女剑法》的残篇重录了出来,不过这也不关武道宗主的事情,想来当今世上,除了武道宗和青城周家之外,再也没有人见过《越女剑法》的残篇。”

青萍犹自不肯放弃,继续追问道:“既然当年周海平能够在市井中得到《越女剑法》残篇,难道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么,说不定顾先生的《越女剑法》就是在别处学到的?”

杨宁冷笑道:“圣门虽然在七十年前遭遇大劫,武道宗却是没有受到什么损害,本代武道宗主虽然声名不显,武功心智却是不弱于历代宗主,更是常年奔走江湖,若是《越女剑法》其他的残篇出现,绝对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更何况顾云秋的越女剑法已得其神,心法要义与青城残篇相合,所以他的剑法一定是从青城周家获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