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下谁敌手(三)

“我的功夫粗浅的很,自然不知道恩人和那个女子的武功谁高谁低,只是恩人刚刚说完那句话,我便觉得整间破庙内温度骤降,几近滴水成冰,仿佛比今日的寒夜还要冰冷几分,随即那个女子手中的银剑光华大盛,宛若一轮明月突然降落到庙宇之内,我也见过许多中原的高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剑。剑光照眼,只觉一阵刺痛,不觉流下泪来,只得偏过头去,却又忍不住不看,眼角余光只瞥见那个女子一剑刺向恩人的心口,那一剑疾若流星,快如闪电,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差点惊呼出来,只是不愿惊扰了恩人对敌,只得强行咽下声息,心中却不禁十分担忧。虽然恩人救我的时候施展的绝艺也是神鬼莫测,相形之下却也是黯然失色,咱们胡人都晓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恩人那样的人物怎会忘记了,那个女子的剑法想必神妙非常,如果恩人失却先机,极有可能不敌落败,实在不敢相瞒公子,我当日固然是担忧恩人的安危,却也有几分心思是为了自己,如果恩人这样的人物都葬身中原,我一个残废的胡人,根本无法千里迢迢地返回部族。”

查干巴拉坦言自己的私心,杨宁却没有半分鄙夷,只觉得这个胡人倒也算得上直率,插话道:“你也不必担心,与贺楼国师交手的那人是我认识的一位前辈,她的脾气孤傲至极,断然不肯占对手的便宜,第一剑必然是虚招,不会当真刺下去的。”

查干巴拉惊道:“公子说的不错,我只见一线剑光明明已经到了恩人前胸,却又莫名其妙地偏了开去,只是向着虚空轻轻刺了一剑便又收了回去,当然我还觉得奇怪。即便是我们族中刚刚学习武艺的小孩子,也不会犯下这样幼稚的错误,恩人何等神功,怎会将这样一个女子当作对手。我还没有想明白,便听见那女子冷冷道:我平月寒何曾要别人相让,这一剑了尽你我前缘,我不会剑下留情,你也不必惺惺作态,生死各安天命。

听见那女子这样说,恩人只是长叹一声道:“正该如此!”说罢便举起右掌向那女子疾抓而去。说也奇怪,他们两人相距五尺,若是用剑也还罢了,单用掌法的话按理说决计无法触到那女子的身躯,然而恩人手臂地长度却仿佛可以无限延伸,明明他没有移动步伐。手掌却已经到了那女子面门。

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不再流泪,便仔细观看那女子如何应对,只见她在间不容发之际反手出剑,恰好挡在恩人的手掌之前,在他们两人的掌剑未曾接触之前,都是毫无烟火气息,然而甫一相撞。便听见轰的一声,劲风激荡盘旋,堪比大漠风沙,破庙之内飞沙走石,就连我栖身的佛龛也一阵猛晃。等我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见那女子已经退到了庙门口,恩人却是并未移动身形。我猜想方才是恩人占了上风,不觉非常欢喜。”

杨宁听得入神,对于四大宗师之首的贺楼启他所知不多,只是隐约听说他从来只用拳掌对敌,他初出道时也往往空手对敌,在拳掌方面也是颇为自负,然而即便是已经晋入宗师境界。他也没有把握空手胜过平烟。二十多年前的无色庵主武功不会弱于平烟,可见贺楼启的修为果然出神入化。

查干巴拉继续说道:“只是我还是看低了中原武学。那个女子虽然输了一招,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道:当年你我切磋剑道,你总是不能及我,便立誓要用一双空手击败天下群雄,如今倒也如愿以偿,只是还需胜过我的宝剑,否则也算不得是天下第一高手。

恩人胜了一招之后也没有继续出手,听到那女子说话便扬声笑道:月寒你专精剑术,我却是贪多嚼不烂,当年你我初次相遇地时候,我刚刚离开师门,只觉得胸中诸般武艺,无不精妙深奥,随便哪一种都能称雄天下,然而在月寒你的剑下,无论我使用什么绝学,都不能稳操胜券,左思右想,我武道宗所学固然博大精深,然而若想胜过你翠湖出世一系,却终需专注一道。然而原则既定,选择何等兵刃却成了难题,若是用剑,翠湖在剑道上已经是穷尽所能,我纵然苦心孤诣,耗尽心血,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够创出一套胜过你翠湖的剑法,其他兵刃更是不用说了,剑为百兵之君,我纵然练到出神入化,也终不免差上一线,所以最后我便决定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用,只凭一双空手,我不信不能胜过翠湖剑术。与你离别之后,我便去了大鲜卑山,日夕观赏流云飞霞,兔走乌飞,又将胸中所学各种拳掌去芜取精,融会贯通,终于创出了这门《万象神手》,还请月寒你不吝指正才是。”

杨宁听到此处,不禁击节惊叹道:“贺楼国师不愧是宗师之首,我也曾有心自创武功,然而这又何其艰难,本门历代宗主无不是惊才绝艳之士,我不过是后生晚辈,纵然偶有灵光闪动,创出一鳞半爪,细细推究,却也终究是难脱先贤囿锢,这次求见贺楼国师,终要寻个时机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二才是。”他原是孤傲的性子,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即便武功胜过贺楼启,纵然他心中敬服,也是万万不会出口赞誉,然而听到这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贺楼国师果然就是自己素未蒙面的大师伯,更能够博采众家之长,创出一门绝学,威慑天下群雄,如此人物,自然值得他尊敬爱重,至于叛门之嫌、戎汉之别,杨宁虽然也算重视,却也不会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查干巴拉自然不明白杨宁心意,只是见他如此钦敬贺楼国师,虽然胡戎并非一族,却也是与有荣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恩人说出这番话后,那个女子面上却也如公子一般露出敬服神色,然而转瞬便无影无踪,她冷冷道:你能够别创绝学,倒也是十分难得,不过即便你胜了我,也算不得胜过翠湖剑术,我性子素来偏激决绝,与本门剑术多有不合,故而这些年来我也创出了一门剑法,只是尚未成形,今日我便以《孤寒剑法》挑战你的《万象神手》,不论谁胜谁负,却也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查干巴拉突然停口不言,杨宁越发聚精会神,只盼查干巴拉能够说得详尽一些,然而查干巴拉苦思了片刻才继续道:“那女子说完了这句话便再度出剑,剑光忽而凝聚,忽而分散,转瞬间便将恩人笼罩在内,恩人也不示弱,忽拳忽掌,变化莫测,不过有件事非常奇怪,你们中原地高手除了兵刃拳脚之外,也很重视身法步伐的变化,然而他们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身形,虽然不论是那个女子的银剑,还是恩人的拳掌,都是无所不至,然而如此这般舍易就难,却也令我猜想不透。不过我并没有能够看完他们交手,只因他们的招式变化宛若闪电惊雷,我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得闭上了眼睛,这还罢了,他们交手之际,剑气掌风激荡如风雷,令我双耳刺痛,无奈之下,我甚至撕下衣襟塞住了耳朵,这才没有变成聋子。我心中默默计算,大概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们才停下手来。”

杨宁若有所思地道:“不移动身形倒也容易解释,不论是翠湖的《凌波渡虚》,还是武道宗的《千里一线》,都是震古烁今地绝学,想要利用轻功身法占据优势,殊无可能,更何况平前辈和贺楼前辈本意是使用自创绝学一决胜负生死,自然也就用不着避让了,而且他们两人皆是孤傲卓绝的性子,虽然贺楼前辈的内力要深厚一些,却也不会在这上面占便宜,故而才会有这样离奇的情形。以你的本领,无法看完这一场龙争虎斗,倒也不算出奇,只是你闭眼塞耳,又如何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停手地呢?”

查干巴拉苦笑了一声道:“公子哪里知道,我虽然闭眼塞耳,然而却避不开四溢的剑气掌风,佛龛前面的帷幕更是被搅成了碎片,我地面容只是被剑光照到而已,却也添了无数伤痕,后来我索性勉强爬起身来,躲到了佛像后面,这才保住了性命,即便如此,肌肤也能够感觉到气流激荡,所以他们停手之际,我便立刻知道了。”

杨宁思及查干巴拉当时的处境,不禁莞尔,随即又正色问道:“他们停下手来,可是就此罢战,据我所知,贺楼前辈不久之后便返回了戎地,并被戎王尊奉为国师,在大鲜卑山开宗立派,然而平前辈也并未死去,数月之前我还曾经见过她一面,平前辈原本说过要一决生死,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们没有拼个你死我活呢?”

第十五卷 第八章 天下谁敌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