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康达利的意料之外,死亡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反而听到伯颜景义在他耳边发出释然的叹息,反之,云老大的呼吸则变得沉重凝滞。康达利愕然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局势大变,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中原少年傲然而立,他的身影虽然单薄,却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睥睨天下的意味,更令康达利惊骇莫名的是,他指掌间正把玩着三根细若发丝的乌芒,芒尖隐隐透着蓝色的光芒。这种淬了剧毒的暗器,不仅仅是见血封喉,只怕即便是沾到肌肤,也会受害不浅,想不到在这个少年手中简直像是玩具一般,康达利自恃没有这个本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而死里逃生的惊喜溢满心胸,感觉到背心早已经一片湿润,康达利咧咧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低声道:“伯颜兄弟,你猜到这小子没有死么?”
伯颜景义淡淡道:“康将军,你太小觑这位公子的武功智谋了,他和你交手的时候实则是保留了实力的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误判形势,以为自己尚有一战之力,这才冒险出手,结果和你一样成了俘虏。姑且不说他的心机何等深沉,只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下你我,就已经和我师父不相上下,像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根本没有被人偷袭的可能,所以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中了暗器,只是他既然有兴趣装死,我也没有理由揭穿,反正对你我来说没有什么害处。”他的语气淡漠,然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沉重,康达利性子鲁莽,原本不解其意,然而无意中瞥到杨宁冷漠得令人心寒的神情,便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少年如此武功手段,既然他执意要将自己两人胁为人质,只怕不论自己怎样挣扎。\\\\\\都会让他得逞。姑且不说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这样的屈辱,就令人难以释怀了。
伯颜景义和康达利的低声细语并没有瞒过杨宁和云老大两人的耳目,然而他们都没有说法,杨宁若有所思地望着云老大,神态间有几许玩味。而云老大紧紧握着匕首,目光绝望而刚毅,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为了不引起王廷武士的警惕而并没有携带弓箭佩刀,除了袖中的暗器之外,就只有这柄可以勉强防身的匕首了,想到大漠之上杨宁展现出来的绝世武功,既然在偷袭地情况下都没有得手,云老大不认为自己有逃生地希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云老大苦笑着丢下匕首。张开双手道:“公子,我要杀你的理由并非他们所说的一般,我虽然不知道公子来到草原的目的,然而以公子的人品气度,又岂会做出无家无国之事,只是公子手段过于偏激酷厉。诛杀马贼地时候如此,今日之事也是如此,阿加勒能够想到的事情,在下又怎么想不到,所以我跟在他身后潜行,暗地里接近公子,只盼公子能够有所顾怜。想不到公子全然不顾商队上下的安危,我见公子支走了阿加勒,便知道公子的心意,那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了公子,云某人生死事小,不能眼见多年的朋友受到牵连。首发 ”
杨宁的食中二指轻轻搓动,一根坚逾精钢的乌芒无声无息地化成了灰烬。落到地面上。枯草白雪迅速消融,只留下一地黑灰。看到这一切,杨宁微微皱眉,缓缓道:“你一直在旁边隐匿,我不是没有发觉,只是总觉得你也是汉人,这次能够顺利进入王廷,也是亏了你的帮助,所以只要你不出来,我也就准备放过你的,即便被你看见我先后制住这两个人,谅你也没有胆子说出去,再说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想不到你竟有胆量偷袭,只是你杀了我也就罢了,却要连他们两人都杀了,难道这样就不会连累商队了么?”
云老大沉声道:“我早已经想过,将这两人的尸体留在原处,再将公子你地尸体毁去,到时候胡戎两部的高手只会以为是公子你暗算他们之后逃走,到时候,如果真的追究到商队头上,阿加勒惊惧之下自会说明一切经过,胡戎两部也有许多精明人,阿加勒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不会判断不出,到时候自然就会对商队释疑。他们对联姻看得极重,只要查出确实和商队无关,就不会滥杀无辜,免得因此惊吓了来参加那达慕的中原各商队和势力微弱的其他部族,为了面子着想,只会日后派人追杀公子,眼前便可大事化小,云某私下盘算,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其实那位伯颜将军和康将军都怀疑在下想要破坏这场联姻,云某其实并没有这样地奢望,胡戎两部近年来实力越发强盛,早有南下牧马之心,就是破坏了这场联姻,也还有下一次,我家将军说过,与其等到中原诸侯杀得几败俱伤之后让他们来收渔翁之利,还不如让他们早些动手,所以云某这次来并非是为了破坏联姻,不过是想要看看胡戎两部到底有几分信任,若非是公子所作所为太过猖狂,危及到商队安危,云某也不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杨宁微微冷笑道:“别说你这点武艺,根本不可能伤到我半根毫发,即便让你得手,你也难以生还汉地,只是这些毋庸再说,你既然有胆量用毒药暗器偷袭,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既然你想将我毁尸灭迹,我也只能以牙还牙,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云老大苦笑道:“在下早已知道,即便是杀了公子,也难以逃过和您同行的那位姑娘的利剑,公子的惩处在下没有任何怨言,只求公子行事之际有所顾惜,商队众人都有父母妻子在家中翘首以待,只求公子手下留情,让他们有机会返回故土。”说到这里,云老大的神色已经是惨淡非常,即便是方才险些被他杀死的康达利和伯颜景义,也不觉生出几许同情。杨宁却只是淡淡瞥了云老大一眼,漠然道:“你故意说这些话,并不是真得想要求我什么,而是盼着我杀他们灭口吧,临死还想要拉几个垫背地。当真是其心可诛。也罢,我就成全了你。”说罢,杨宁原本握在手心的两枚乌芒突然自行弹起,康达利和伯颜景义两人只觉眼前一花,两缕细如柳丝的乌光已经折向飞掠,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云老大的胸口。并没有半分鲜血渗出。然而云老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之后,便向下跌倒,两人都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七窍流血,惟有唇边的一抹微笑,倦怠而释然,仍是那样地夺目,令人怀疑他并没有死在自己地毒药暗器之下,而只是漫漫长途之后终于得到了休憩。
虽然杨宁杀死地是汉人的奸细,然而康达利和伯颜景义都觉得背心一片冰凉,并非是因为杨宁地手段才冷酷无情。而是因为自始至终,杨宁除了漠然之外没有别的表情,仿佛指示随手折断了一根树枝,踩碎了一朵鲜花,这种对生命的漠视,令人胆寒。想到自己居然落到了这样一个人手中,康达利和伯颜景义都觉得前途无亮。
走到云老大地尸体身边,杨宁随手翻出他袖底隐藏的暗器,虽然只是精钢打造,却是精巧绝伦,若不是想到这里面是杀人不见血的淬毒乌芒,真会爱不释手。把玩了片刻,杨宁将暗器收入怀中,青萍最是喜欢精巧的小玩意,将来可以当作礼物给她,想到这里,不觉温柔一笑。\\\\\
杨宁的笑容比冷酷漠然的表情更令被制的两人感觉惊讶,仿佛是阳光穿破了冬日的重重阴云,明亮而质朴。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有短短一瞬。杨宁伸手抓起云老大的尸体,走到冰河岸边。抬脚轻轻踩在厚厚地冰层上,一股刚柔兼济的无形真气延伸开来,碎珠溅玉一般的声响在耳边接连爆起,坚实无比的冰层碎裂成千万片菱形的晶体,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璀璨地光芒,冰封了许久的河面显出了澹澹清波,即便是牧民们平常在这里取水的时候,也不会看到这样一泓冰池。杨宁看了一眼手中的尸体,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戏谑光芒,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松手将云老大丢进了冰窟窿。
康达利和伯颜景义愣愣地望着杨宁,当溅水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两人同时惊叫起来,尤其是康达利,怒气冲冲地嚷道:“喂,他现在只怕全身上下都是剧毒,你将他丢到河里,那些到冰河取水地牧民,岂不是也要中毒,你就是不管咱们胡戎两部牧民的生死,难道就连你们中原商队的人马也不管么,怪不得云涉要杀你,你这种冷酷无情之辈,就是老子,也很想要你的命呢。”
伯颜景义要镇静一些,毕竟戎人来使都居住在于都斤山上,饮用的也是山中清泉,没有中毒之虞,略一思索,他沉声道:“阁下,我虽然还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总归与国师大人有关,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如果国师大人震怒的后果么?”
杨宁冷冷瞥了两人一眼,漠然道:“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那点毒药被河水一冲淡,死不了人地,顶多腹泻几天罢了,你们两人与其想着别人地生死祸福,还不如考虑一下如果对我无用的下场。”说罢,再不理会两人地怒瞪,分别抓起两人的腰带,纵身飞掠而去,此地已经接近王廷的外围,他的身法又是如电如幻,纵然远远瞥见,也只觉得自己眼花,在有人发出警讯之前,杨宁已经带着两个俘虏离开了胡人王廷。
就在杨宁毫无顾忌地施展“千里一线”绝学之际,二十里外的于都斤山上,王廷之内,一座金顶穹庐之中,一个端坐帐中的男子蓦然抬起头来,轮廓如同刀劈斧削一般鲜明的英俊面容上显出惊讶神色,他对面站立的是一个容貌朴拙的青年,衣裳十分平常,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两人之间是一方棋枰,上面黑白两色的棋子缠战正酣。
男子若有所思地丢下了手中刚刚拈起的一枚黑色棋子,白皙如玉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下颌的短须,良久,他才微笑道:“赫连,你去跟在奥尔格勒身边,这王廷里面只怕不平静了。”
朴拙青年讶然道:“师尊,有您老人家在此,还有什么人敢来挑衅,更何况奥尔格勒师弟虽然入门晚些,资质却是上乘,练功也十分刻苦,就是弟子想要击败他,也需两三百招才有可能,除非是其余三大宗师亲自出手,否则谁也不可能在重重护卫下伤害到他,不过师尊与他们三人有约在先,想必也不会有人擅自闯入王廷吧?”
男子并未回答朴拙青年的疑问,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有趣,有趣,这人的气机虽然陌生,却又偏偏有几分似曾相识,本座原本觉得这次那达慕实在是无聊得紧,胡戎结盟固然是大事,偏要拿两个娃娃成亲作借口,掩耳盗铃也还罢了,居然还要本座过来坐镇,这不是欲盖弥彰么?若非是看在奥尔格勒平素还算恭谨,本座又是静极思动,也不会真的离开大鲜卑山,只可惜王廷这里除了冰雪就是枯草,那达慕大会倒是热闹,偏偏我一露面就万马齐谙,简直也忒沉闷了,幸好还有这样的戏码,也好让我解解烦闷。赫连,你去护着奥尔格勒,无论如何,我们戎人的王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却也未免有失颜面,你们师兄弟联手,无论遇到什么人物,就是敌不过,想要抵挡一时片刻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倒要看看,这世间又出了什么英雄豪杰,居然敢在我贺楼启眼皮底下这般胆大妄为。”
朴拙青年神色一凛,他晓得自己师尊的性子,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慎重异常,想必王廷之内果然混入了武功及其高明的人物,就连自己师兄弟联手也未必能敌,他出身普通牧民之家,侥幸成了国师首座弟子,对于师命素来是不敢轻违,当下也不多问,匆匆拜别之后便出账去寻奥尔格勒。
第十六卷 第一章 贺楼国师(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