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剑合璧(三)

若是从前,杨宁多半会脱口而出,退避三舍便退避三舍,中原无人能够攘赫连行之锋,与他这个无国无家,孤苦飘零的小子有什么相干。然而此番大漠之行,他所见所闻,无不预示着胡戎三年五载之内,多半就要联手南侵,兵戎强弱是一回事,江湖之争也不可小觑,贺楼启为宗师之首,一对一自然稳操胜券,若想要以一敌三却也办不到,只是刀王杨远和翠湖宗主岳秋心尚能同心同德,自己的师尊却是万万不会和他们联手的,如此一来,四大宗师之间很有可能维持一个相互制衡的局面,谁也不能轻易出手,如此一来,胜负关键便要落在自己这一辈的身上。

若是较量心机权谋,杨宁自然是甘拜下风,若论修为高下,杨宁却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从江南至塞北,一路上见识了各路高手,尤其是赤壁、新亭两战,更是生死一线,凶险异常,然而除了平烟之外,他还真没有见过谁能与赫连行一较高下。赫连行虽然惜败在自己手上,却是修为精深,心志坚忍,加以时日,必定是一代宗师,若是答允贺楼启这个条件,日后赫连行恐怕会重演乃师横扫中原的旧事,自己或许可以不放在心上,平烟却是翠湖出世一系的传人,倘若颜紫霜不能力敌,她焉能坐视不理,只看昔日翠湖三女相继出手对付贺楼启,杨宁便知道翠湖对于异族高手的戒惧戒慎。

杨宁与平烟虽有杀师之仇、决战之约,然而经历过种种风波,两人关系早已变得十分微妙,敌友莫辨,他自然不愿平烟因为自己身背桎梏,但是若是平烟不允,贺楼启多半真会拒绝给青萍医治,事到如今,只觉左右为难,忍不住回头向平烟望去。

平烟却是神色自若,淡淡道:“前辈若是当真有此吩咐,弟子和子静皆会奉命惟谨,只是请恕弟子直言,武道修行容不得半点取巧,若是赫连兄因我二人的退让而生出心魔,岂不是欲速则不达,或许今生再难追求武道无上至境,到时候前辈可别埋怨我与子静才好。”

贺楼启闻言大笑道:“好聪明的女娃,不愧是月寒的弟子,不像这小子蠢蠢笨笨。”言罢,他宛如神祗一般英俊冷酷的面容显出睥睨之色,傲然道:“我贺楼启堂堂宗师之首,国师之尊,岂会利用一个弱女子的毒伤威迫利诱两个后生晚辈。”他的话语虽然霸道,然而言外之意杨宁和平烟都是心领神会,不禁大喜过望,双双上前拜谢。尤其是平烟,心中更觉侥幸,她深觉青萍中毒一事翠湖脱不开干系,这才不顾一切伴随杨宁和青萍两人远走塞北求医,若是贺楼启当真有此要求,纵然后患无穷,她也不得不答允,幸好她明悉武学之精微奥妙,更知心魔对于武道精进的妨害,这才能轻轻说服贺楼启放弃如此想法,其实杨宁与她一般出身名门,也知晓这些道理,只是杨宁心性至纯,不似她纠结于道义与师门之间,饱受心魔之苦,又是关心则乱,才会想不到其中关键。

贺楼启毫不客气地受了两人大礼,然而待到两人起身,他却挽起袖子,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臂,笑道:“好了,题外话已经谈完了,该说正事了,你们两个谁先出手,让本座见识一下中原后起之秀的修为深浅。”

杨宁怔怔望着贺楼启,只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瞥见平烟一样神色愕然,才讷讷道:“贺楼前辈,方才是我们两人无礼冒犯,还请见谅,您不是已经答应救治晚辈的妻子了么,为何还要动手?”

贺楼启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摆手道:“救人是救人,动手是动手,这是两回事,本座已经多年没有遇见值得出手的对象了,你们两个既然有胆量前来求医,难道没有勇气挑战本座么?放心,本座也不难为你们,方才那一招不算,不管你们两人谁出手,只要能够接下本座十招,本座便宽恕你们不敬之罪。若是败了也没有什么好说,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造化,不过你们两人放心,那个中了‘相思’绝毒的丫头本座会好好照料,绝对会让她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杨宁和平烟闻言面面相觑,贺楼启果然没有这么容易放过自己二人,若是杨宁败亡,青萍自是不能独活,就是平烟身故,失去了能够为青萍施针之人,只怕青萍也是必死无疑,贺楼启看似宽容,实则却将三人逼上了绝路。至于那十招之约,看似轻松简单,实则不然,若是当真生死之决,两人自可腾挪闪避,以他们轻功之绝妙,别说十招,就是百招千招也可抵挡,然而贺楼启要两人接他十招,却是说要正面接他十招攻势,以贺楼启修为之深厚,胜败几可料定,而且他事先答允救治青萍,令得两人连拒战都有所不能。

杨宁略一沉吟,便知道无可挽回,飘身后退的同时凝青脱袖而出,剑光缭绕,杀气纵横,虽无言语,却已经表明了应战之意,平烟与他心有灵犀,当下亦步亦趋,纤纤素手轻按腰间,银色剑光将吐未吐,两人一左一右,犄角相抵,遥相呼应,门户森严,令人有无隙可乘之感。贺楼启微微冷笑,身形一闪,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一掌向两人中间拍去,这一掌看似呆板毫无变化,甚至丝毫不带呼啸风声,然而杨宁和平烟却只觉得咽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住,竟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两人不暇多想,同时举剑相迎,长剑劈削之下,竟发出铿锵声响,可知贺楼启的掌力沉凝厚重,宛若实质,幸好杨、平二人内功精纯,当下以锐破钝,用尽浑身解数,方才脱离贺楼启掌力笼罩范围,虽然只是第一招,却已是凶险至此,两人不禁心旌动摇。

平烟瞥了一眼杨宁,见他神色虽然冷静淡漠,但是目光闪动,隐隐似有愧疚之意,她对这少年心思颇有几分了然,立时明白,杨宁是在怀疑自己,若是早知道贺楼启这般容易便答允救治青萍,当初应不应该用近乎挑衅的方式约见贺楼启,只是事到如今,即便是做错了,也不能再纠结于心,否则心神不属,必会影响此战结果,想到此处,她整顿心情,谨声道:“贺楼前辈,不知弟子可否动问,若是子静没有冒犯前辈,前辈可还会坚持要与我二人动手么?”

贺楼启意味深长地望向平烟,趁势瞧了全神贯注的杨宁一眼,微笑道:“本座无需隐瞒,这小子有没有得罪本座,根本是无关紧要,中原与胡戎,原本就是势不两立,翠湖与传人圣门嫡传到了本座眼前,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其实你这丫头数年前试剑塞外之时,本座便有心一试你的深浅,只是当时赫连掌法尚未练成,本座又不便亲自出马去寻一个晚辈交手,这才让你来去自如,不过说起来还真让本座失望,凭你当时的战绩,本座猜度你的进境,应该业已晋入先天之境才对,想不到你的修为竟然迟滞不前,可惜可惜。”

平烟神色不禁微变,她问出这一番话,原本是为了排解杨宁心中的疑虑,她相信,以杨宁的心性坚韧,不论贺楼启答案为何,都能立刻安定心神,专心一战。想不到贺楼启虽然如她所愿,却又趁机出言挑拨她的心魔,事实上,杨宁先她一步晋入先天之境,她至今仍然耿耿于怀,贺楼启可算是命中了自己的要害。宗师之首,果然名不虚传,对敌之际丝毫不漏破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然而如此一来,己方此消彼长,依旧不能稍挽颓势,看来这一战,只怕比预想当中的更加辛苦,不过平烟也是性情坚忍之人,事已至此,再无犹疑,银霓斜指,剑尖几下轻颤,看似漫无目的,却是隐隐封住了贺楼启进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