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华在走廊里爽快地笑出声来,他混血儿的、童心未泯似的快活脸庞让人面对他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这位中校怀抱着一种鼓励劲儿拍了拍符衷,问:“想一直这么飞行下去吗?”
“只要时间局不开除我。”符衷笑道,他把步枪的背带拉紧,眼中斗志昂扬,流露出无限希望和向往,他觉得光明的未来正朝他昂首阔步地走来。
吉普车停在台阶下面,魏山华坐了上去,示意符衷一块儿坐上来:“跟我去一趟部长办公室,部长想见见你,你是救援任务组的组长。”
符衷拉开车门坐在后座,吉普车是敞篷的,符衷刚把季 接回来的那天也是开着这样的敞篷吉普车把他送回了家里。车引擎盖上涂着白色的编号,表明这是时间局的公车。他们刚驶过一座穹顶建筑时就看到林城正从不远处跑过,他穿出覆盖着野蔷薇和木香的露天走廊,正好遇见吉普车亮着车灯从面前开过去。
魏山华比符衷还先看到了林城,他让开车的汽车兵刹住车,停在了走廊前面等林城跑过来。林城见车子停下了,他顿住脚,立即对着魏山华挺胸打立正:“长官好!”
“你干什么去,林城?”魏山华没下车,靠在车门旁望着他,大声问道。
林城头上戴着船型帽,他首先敬了礼,再回答:“报告长官,我要把资料表交到档案保密中心去!”
魏山华看了看后座还很宽敞,他朝林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来吧,我们正好要去执行部办公室,正好捎带你一程!”
“谢谢长官!”林城小跑过去坐上车,和符衷打了招呼,两人立刻熟络地聊起天来。
林城的眉毛和眼睛有种天生的寡淡感,他也常常做出些漠不关心的、无所谓的表情,这种寡淡便愈发浓重起来了。路上林城偶尔和魏山华说几句话,他们已经互相认识很久了,直率、胸襟开朗的魏中校比寡言冷漠的林上尉高两个军衔,但他们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没人会觉得不合适。
档案保密中心在指挥部大楼的西南方,林城先下了车,匆匆往保密中心门前宏伟的台阶跑去了。执行部部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符衷去见了部长,魏山华上交了报表后就先行离开了。部长与符衷亲切地交流了几句,这位头发银白的老人摆出和蔼可亲的神色,他精神矍铄、面容红润,时常微张着嘴发出愉快、讶异的笑声。
位于楼层尽头的卫生间亮着暖黄的灯,地板铺有锃亮的波纹大理石,两块明净的镜子镶嵌在榉木框内,一盏黄铜吊灯悬挂在插有天堂鸟羽毛的屏风上方。季 重重关上隔间的门,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浓郁的松香灌进鼻子,胃里顿时一阵急促的反酸,他扶着门干呕起来。
在符衷到这儿来之前,季 刚在部长办公室里待了好一会儿,无非是做了报告,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从办公室出来后他就觉得头疼得厉害,惊恐发作之后留给他的就只有疼痛。身上没有带药,他忍得难受只得去了卫生间,想一个人待会儿,等冷静下来了再回家去。
他呕得很厉害,喉咙和舌根抽得生疼,但胃里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战争后遗症惹得他几个月来都不得安宁,火海烧毁了他的身体,原本驰骋天际的他现在万分惧怕天空,尤其是孤独一人的时候。孤独让他缺少真实感,他很难不通过触摸一个人的皮肤而去领略世界的真面目。
手指的力气渐渐软了,季 蹲下去死命卡住自己的喉咙,然后剧烈咳嗽起来。火焰从身后追上自己,背后的伤疤似乎又裂开来,整个胸腔都在恐惧中炸裂,澎湃而来的悲伤直接把他淹没了。
他抱着肩膀缩成一团,泪水从眼角汇聚到下巴尖,在无人之境里低声啜泣着,寂寥的夜幕远远地笼罩着他的身躯。他在迷雾中、在昏晕的波浪中飘来荡去,他闹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哭了一会儿后他感觉好受些了,像哮喘病人那样急急喘了口气,站起身把脸上的泪痕擦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失眠、惊惧让他一整夜都合不上眼睛。季 把气息喘匀,挺起肩膀,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要做出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来告诉所有人他的勇武和健康,告诉所有人自己有一副铁打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