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逐闻言笑起来,说:“终于有人问起初代坐标仪的事了,整整十二年了,终于有人问起了。符衷,你是第一个把关注点放在坐标仪上的人。”
“那我很幸运,我做了开拓者。”符衷回答。
寒风悉悉簌簌地在树林中穿行,庭园中的几棵香樟树停下了摇晃的枝条,连被风吹旋着在半空中打搅的雪花也在这时整理衣襟,不紧不慢地落下来。白逐拿着另一个相框,她把抽屉推进推出,好像那是风箱杆子。符衷看远处山脊线上罗列的风车,它们简直就像要高到天上去。
抽屉推拉的声响消失了,白逐说:“坐标仪没被销毁,它还好好地存放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不过同样的,我现在也不能带你去参观它。”
“为什么呢?”
“因为为时尚早,我敢说你现在就是纯属好奇,好奇救不了任何事。等到你真正需要它的那一天,你再来找我吧。”白逐转过身去。
符衷掂了两下手指:“意思就是说那台坐标仪的各项功能还都是完善的对吗?”
白逐没看他:“初代坐标仪还是我参与了设计和发明的,退役后一直由我保管修复,它的功能当然还很完善,简直和新的一样。”
符衷知道自己参观初代坐标仪的计划泡汤了,不过他仍得到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那个坐标仪还好好地存放在某个地方。符衷这下放心了。
公事似乎暂告一段路,白逐终于把视线转回相框上。她用相框轻轻拍着手心,拇指在相片上摩挲:“想看看季 小时候的照片吗?”
符衷从白逐手里接过相片,里面的人凝视着他。这张照片是在夏天拍的,符衷看到了大花园和水池,还有那尊山神雕像。神像下的巨石向四面八方喷出泉水,森森的古树让这座别墅像是置身于密林之中,繁密的香樟枝叶上方露出砖红色的屋顶。年轻的白逐和季宋临站在一起,季宋临怀里抱着季 。
照片里的季 没有笑,他睁着大眼睛看向相机镜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摄影师就捕捉到了真实的季 。符衷仔细看了看季宋临的脸,他发现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季宋临的五官与画上的老家主如出一辙,并且遗传到了季 脸上。季宋临很高,梳着干净的头发,风把他的衬衫往旁边吹,他微微露出笑意。穿着茶色连衣裙的白夫人站在季宋临身边,她微卷的长发挽起来了,前额飘着几缕发丝。
夏天的热风似乎从照片中现形,滚滚地朝符衷袭来,带着池塘中的水汽和树木的清香。符衷忽然憧憬起了夏天,仿佛一到了那个酷暑蒸人的季节,他就能和季 永远地在一起了。符衷看着小时候的季 ,觉得自己窥见了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他对季 的认知只会越来越完善,变得越来越离不开他。
符衷把照片还给白逐,又接过另一张。这张照片上只有季 一个人,他没有看镜头。拍摄的季节也是在夏天,季 坐在别墅的凉台上,穿着宽松的褂子和短裤,露出两条手臂。他正低头专心地剥一个石榴,面前的台子上放着一碟红艳的石榴粒,旁边还有一盘子去了皮的白柚子。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大概十一岁。他在外面读书,每年暑假会到猎场别墅来住一段时间,当作度假。”白逐说,他指了指照片上的人。
“嗯。”符衷点了点头,他一直注视着相片里的季 ,看到他被光线照亮的鼻梁和嘴唇,双眼定在黧黑的眼眶里。
符衷手指捏着相片,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边缘,他不说话,也没有笑。这张相片仿佛有魔力,让他晕晕乎乎,像是在做梦。符衷想起了高衍文给他的九张相片,那是自己和季 的合影,季 在高衍文的镜头里一直笑得很真实。符衷觉得自己触摸到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一个幻象。他害怕这种虚无感。符衷转念一想,如果时间永远在季 十一岁那年夏天坐在凉台上剥石榴的那一刻停住就好了,他就不会经历战乱,也不会经历生离死别,只有石榴和柚子的清香萦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