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朝地扑倒,半长灰发散开,一缕缕的银丝从发根里冒出,衣衫极薄。百谷见他还有气,就推推人臂膀:“老人家,醒醒。”
那人没反应。
殿门前有人死了最好别管,唯恐他是被山神扔出来的,若冒失搭救就是惹山神的怒气。
百谷却想:反正我也难受呢,谁也别想好过了!
他就把人扶起来,将自己的裘衣套在那人身上,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尽一份心意。
正当时百谷两手收拾翻衣,对方开襟软布滑落,胸膛上一尾熟悉的青龙劲须露出,灼目逼人,瞬间像烫在自己心上一般刺痛,它成为水夜急滩之央,向自己驶来的一叶快舟,一点星火,是跃于河上坠于花海的受伤龙王。
百谷呼吸窒住。
“津滇……”
百谷端正他的脸,河伯已是面容清减,发色渐白,如秋草打霜;昔日常常倚靠的强壮身体如今枯槁,消瘦得不似白芷绿浦里的那个神仙了。
百谷大声疾呼:“津滇,你醒一醒,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任他如何摇晃河伯都不能回应,虽有微弱心跳,但一副垂死之态,无望施援。
像岚间曾经形容的天衰,如今也发生在津滇身上,当真沧波东逝,江流熨平。百谷摩挲着他的脸,心中悲到极处怒气更生,替换哀戚。
他想用拳头推毁这令人憎恨的山庙,像拔除水田里的稗子,大风里扬净麸皮,火焚昆仑,烧裂天池,诋毁之意猖狂似盗。然而摧毁之后呢,这不是山神的手脚,甚至不是他的居所,石头被十万个凡人凭着信仰摞起来,成为一个有棱角的磅礴之物。
这是印证了神的伟大,还是印证了十万人漫无目的的劳碌?
那谁能倚天呢,既然神仙不能?
百谷憋出了一声长久的呐喊,一边喊着一边把地上的石头甩臂扔向殿中,砸在冰廊里回声阵阵,冰柱断裂,冰纹增生。
“救救我吧。”百谷跪在地上,抱着津滇哭泣,重重地去吻他冻得冰凉的脸颊,尚软暖的唇贴在他颧骨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出来,迅速地结冰,成为刺痛皮肤的水晶。
“不要再让我害怕了。”百谷小声地说:“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不怕了。”
十里无情雪照此庙前,天风不朽,天路无端,大千世势寒静太息一如往日,不能登天的神在臂弯里闭目不言。
百谷绝望地抱着河伯,天阴云皱,急雪风回舞,大粒雪花铺在二人身上如新棉,他低音嗫嚅中忽见得津滇的喉结小小地动了一下,顿时振奋过来:“津滇,津滇,能听见我么?”
呼唤融化冰霜,静流回旋,冲破冬的禁锢,河伯逐渐在声音中知觉回溯。他张开眼睛一条缝,用了好久才看清眼前人,及分辨清楚就扯了下嘴角:“美人,怎么又是这副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