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如何刻意掩饰,字句行间,也难免会显露些许端倪。
到时让伏清揪心,我又舍不得。
索性收起纸砚,走进院落,寻了把摇晃木椅坐下。
数年前栽下的垂丝海棠已拔地而起,渐为茁壮,枝条撑开一片茂盛林荫,遮蔽烈日骄阳。
我躲在阴翳中,想着往事,觉出些困乏,便就这样阖眼睡去。
梦中是灼灼棠花林,被风吹落似雪的花雨。
我分花拂柳,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越行便越觉此番场景分外眼熟。等瞧见棠花林末端的那个白色身影,我终于顿悟 这正是当年临去干桑族的前一个夜晚,我做过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梦。
却又有些许不同。
这人的面容身姿不再被云海雾气所笼罩,我与他之间也不再隔着难以逾越的无形屏障。
我停在他跟前,目光巨细无遗地来回打量着他,连耳垂那点褐色小痣都不愿放过。
如雪的衣,含笑的眼。
原来……是义父。
“昨日之日不可留。”他指尖停着灵蝶,安静温柔地凝视着我,“凡行事前,种种得失取舍,需得思量周全,莫要再给自己留下遗憾。”
他的嘱托之言,我自会谨记不忘。
可我最大的遗憾……
我涩声道:“您永远不会回来了,是吗?”
义父摇摇头:“竹罗,我从未离开。”
他遣风送走灵蝶,舒展开掌心,揽月枝自发显形。
“那日没来得及告诉你。揽月枝,本是我的本命灵器,多年跟在我身侧,也算沾染我几分习性。义父失约,不能陪你走很远,往后便由它替我陪伴你。”
我想说,这是不一样的。
揽月枝再好,也不过是个死物,岂能与他一概而论?
话至嘴边,却又辗转成了:“没事的,义父。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我有了心上人,只可惜您没法亲眼见他一面。他呀,也擅使剑,长得与您一样好看。往后,有他陪着我,您、您就安心去罢,不必再挂念我。我早已不是昔年承欢在您膝下的稚童,是时候该明白活在当下的道理,而非放任自己沉溺过往虚妄。况且……我如今,亦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顾好我自己了。”
义父深深看我,眼底好似有些伤心不舍,又好似有些欣慰开怀。
他伸手过来,抚上我面颊,很轻地摩挲两下。
“我的竹罗,还是长大了。”
晚蝉呜咽,我睁开双眼。
晶莹水珠正顺着枝叶边缘点滴滚落,拉成一条雨水连成的线。微风吹拂,轻晃垂落竹帘,带起屋檐悬着的一串缀玉铃铛,奏出连绵不绝的清越响声。
不知是何时下起的雨。
睡梦初醒,身子正困乏无力。藉着繁茂枝叶挡风避雨,我索性一动不动,静听雨声。
天际暮色渐沉,飘来几簇火烧似的云。落霞余晖同淅沥雨滴缠绵糅合,洒落远处依稀可见的起伏山川 入目是金澄澄一片。
便在这阵不紧不慢的雨声中,我恍惚间竟又生出几分倦意,想闭目再假寐片刻。半梦半醒的时候,却听得木门被咯吱推开的声响。
辛前几日才来瞧过我。这会有动静……只怕是进了贼。
我睡意立消,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冷声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