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墙,仰着头,哑声说:“如果有人说观星阁一句好话,那麼就烧掉他的屋子,杀死他的妻儿,即便逼得他悬梁自尽,也不会有人说一句软和的话。……哪怕这个人在毒患中,是不是给流浪人捐了草药,给无家可归者熬过羹汤。”
“人总是这样……在混沌晦蒙中呆得久了,就会渐渐分不清方向。”
候尚说:“不知道哪些势力是在对我们好,哪些势力是对我们不好。只知道寻常人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苦就是了。这所谓千百年的古都,也不过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地方。”
“我小的时候读书,先生说,书山浩渺,但若哪一日,从书中读出了‘宽仁’二字,才算真的读懂了。”[*注1]
林昆说:“而今处世,二十余载,也终于明白,倘若哪一日,知晓了‘救世’二字,才算真的活明白了。……无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
二人谈话间,又已经下完了一局棋。
候尚看着地面上的稻草团和碎石子,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又输了。”
林昆微微一笑,“不妨。”
“……只不过,这一回我们要稍等片刻才能再来第二局了。”他说道:“斯年,等了许久,多谢你。”
这时,才从阴影中走出一个年轻人的影子,他穿着银绣猞猁的锦袍,腰间挂着略带弧勾的细刀。眉眼英俊,站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一个温柔的雕像。
他看着林昆,低低地轻笑道:“枕风,我给你带了玫瑰酿笋和流心槐花饼。”
李斯年原本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他想告诉林昆,银止川替他找到了另一部分赈银的下落。
“是在一块墓地的部分女尸中。”
李斯年道:“虽然尚未确定是谁藏进去的,但是可以确定,与朱世丰、莫必欢等世家大族脱不了干系。那些女子……都是被选为河神的新娘的女子。”
“噢。”
林昆轻轻地说,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喜色。
“枕风,此事虽然尚未定性,但是起码能够洗清你的嫌疑了。”
李斯年微微笑着说:“无论如何,你不会与钦天监选定的新娘有关不是?……我早就说过,此事定然是莫必欢的党羽算计于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与如释重负,林昆听了,却竟反倒迟疑了一下,问:
“你们已经上奏于陛下了么?”
“还未。”
李斯年说,“此事是止川查出来的,他近来……也出了一些变故。”
“噢。”
林库点点头,似是舒了口气说:“那就好。”
“……好什么?”
李斯年听不出的他的言外之意,笑了一笑,问:“枕风,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我想,这样的事,不是越早禀告圣上越好么?好早一些将你放出来。”
那你也要知道圣心才行。
林昆略微弯了弯唇角,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被收押进来的时候,林昆就早已预料到,沉宴的心意,是用他保下整个观星阁和文官团队的。
他总需要一个人作为砝码,换取钦天监的重新支持;就像人们有时候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怒气的宣泄口。
他们要一个靶子,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坏人,他们将手中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扔过去。狠狠臭骂几句,或将他的尸骨踩碎,由此来纾解对已故亲人的痛苦与告慰。
七年前,这个靶子是镇国公府;七年后,将终于轮到他林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