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地狱一般的景象啊。
他看着眼前一度朝他背过身去、对他的家人与亡兄施以绝大的恶意的平凡人。而今他们都在惨叫,哀哭,痛苦地大喊。
可是不知怎么,相当奇异的,银止川此时再想到的,竟不是他们当初如何仇视地朝他父兄棺木上扔烂叶泔水的举动了。
而是想到,这个大伯,曾经拿家里很好的菜来送给他们的;这个麻子小兵,家里的婆婆曾给他与兄长缝过衣服的;那个阿叔,有把养的红鼻子小狗下的幼崽送给他们的……
银止川笑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袍——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上战场,最初是为了保护别人的啊。[*注1]
不是为了争夺多么辽阔的土地,不是为了以鲜血成就自己的威名,而是仅如君在野所说,人非草木。
他看别人受苦,心中难过。仅此而已。
银止川握紧了拳,低声喃喃着:“人非草木……人非草木的啊。”
说不清是从哪里开始发生的异变,只听一声清冽至极的锐叫,通天光柱从城墙上直击夜空——
六海五荒的兵器一齐震颤,剑鸣刀晃,不安至极。恍若在战栗地迎接着什么——
那是天下之兵即将出世的征兆。
远在数里之外的顾雪都也蓦然色变,试图按住受惊的活尸,挽回些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星野之都内外,所有战士一齐仰首,注视着这奇异的星变:
只见天际至北的一处,北斗七星中原本黯淡隐匿的一颗蓦然出现在了正轨,光芒压过了周遭所有行星,且由原本的铅灰色变至光辉极盛的鲜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杀破狼”三星之一的破军,出世了。
所有握着刀剑的士兵从这一刻都失去了对刀剑的控制,仿若倒置变成了刀剑的奴隶。
他们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下跪,朝向那星野之都城墙的方向,无论是盛泱还是燕启的士兵。
银止川口鼻都溢出血来——那是迷梦草仍然没解的毒素,但是他闷咳着缓缓抹去,同时,一支濯银之枪尖啸着凌空飞至,银止川目不斜视,猛地接住!
藏匿在镇国公府内的“天下之兵”,本也不必费心去寻,待主人觉醒之时,自会现世。
所有人都怔愣地看着这一切,片刻后,盛泱士兵骤然高呼,呼啸着狂喜地跪服于银止川靴下,恍然一切都有救了,一切都来得及了——
他们也不会再做那亡国之奴。
然而,在一众欢呼的狂喜中,只有一人怔愣、崩溃,不顾一切地朝城楼处跑去——
西淮竭声大喊着:“不……不!!!银止川,你不要动枪,迷梦草的解药在这里……!!!”
然而银止川低声喃喃着,他看着这一面是善良一面是愚昧的世人,微微轻笑起来:
“我从未原谅。”
他说:“但我也要放过我自己。”
他是心软敏感之人,和俗世堵着气发誓要走向冷硬。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只是看着别人受苦,就已经是对这颗温柔的心莫大的折磨了。
终究,人非草木。
[*注1]:“有的人上战场,是为了建功立业,有的人上战场,不过就是为了活命,可是有的人上战场,是觉得他能够救其他人。”——九州缥缈录
第159章 客青衫 122
尘世的洪流,总是与西淮相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