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从善如流:“好好好,大朋友。”
“……一般来讲,一个人类的灵魂,和一具人类的身体,是一一对应的。换言之,一个人类的灵魂在出生的时候必然依托于一具人类的身体,一个人类的身体在诞生之时,也会附着灵魂。这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双向联系,它是刻入灵魂、深入骨髓里的,这世上没有比它们之间联系更紧密的事物。即使身体的主人死亡,身体里也会留下这个人的痕迹,就像是……”
“就像是?”林槐若有所思道,“就像是掉了漆的二手房?又或者曾经存在过的灵魂,就像是鞋子里掉不干净的沙砾?”
木偶:……
一切恐怖诡异的气氛因林槐这句话而消弭于无形间。木偶顿了顿,用力道:“可你的这双鞋,太合脚了,实在是太合脚了。它就像是全新的、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夺舍的痕迹,要不是因此……”
我才不会这么倒霉被你活捉。木偶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林槐:“有可能是我的打扫能力太强了,一键清空,水平远超自如保洁。”
木偶:“这不可能,我说过,沙砾一定会存在!一般来讲,鬼物带着被夺舍的身体,会表现得相当诡异。那是来自两方的互相抗拒,因此你会看见人在被夺舍之后,嘴歪眼斜、走路不稳。甚至有时候鬼物只是想尝试翻个白眼,却一不小心把整个眼珠子都翻了过去——”
林槐对此深有同感:“是啊,刚刚得到这具身体时,我也只是想交个朋友,对人笑一笑,没想到一不小心笑得太用力,整张嘴都因此裂开到耳根了……”
木偶:“……等等,你是欺负我没当过鬼只当过恶灵吗?!裂开到耳根的笑,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吧!”
林槐摊开手:“我只是想加速一下友情,信不信随你。”
木偶:……
“在厉鬼排斥身体时,身体也会排斥厉鬼。想要融合好却又不损伤身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失去所有的能力,成为真真正正的人类,甚至由于两者不断粗粝磨合着的副作用,最终形成的人还会比普通人更虚弱一些,就像……”
“就像安嘉和和比利王的婚姻?”
“就像安嘉和……等等,比利王是谁??”
林槐回答:“比利王是一名战斗高手,安嘉和也是。”
木偶深以为然,兴高采烈,且学到了一个新的修辞方式:“对,就像比利王和安嘉和那样!”
林槐看着重复着这个修辞的木偶,和它默默地击了一下掌。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林槐若有所思道,“假如这具身体原本属于另一个人,我如今应该是‘林槐序冷月葬诗魂’,而不是‘林槐序倒拔垂杨柳’?所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所得到的这具身体,原本就是没有灵魂的!”
原本平静的黑白棋盘面晃了晃,然后又晃了晃。林槐端立于棋盘之上,他捂着脑袋,眼前不断出现光怪陆离的场景。
他仿佛看见了一具身体——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感情、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活动的身体,在日记上,麻木而机械地写下了一段毫无意义的文字。
这是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在沉睡,几乎不正常地沉睡着。无论是会熬夜看综艺的邵玮、会通宵打游戏的路锦、还是会躺在床上背单词的谭熙若……
他们一个都没有醒来。
他顺着楼梯,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宿舍。宿舍门口,属于阿姨的门房枯燥地亮着,白亮亮,明晃晃。每夜都会在大门上锁之前坐在窗口前、中气十足地训斥着晚归的学生的阿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具身体走出宿舍楼,没有弄出一丝动静,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大楼楼下的门卫室里还亮着灯,隐约可以看见保安的身影。身体越过门卫室,旁若无人地按下电梯,上了楼。
红色的数字一个个跳跃。最终,停在上了锁的天台。
天台门被打开,其上呜呜地吹着风,前面,就是空荡荡没有遮挡的楼沿。
“他”从楼沿上跳了下去。
这具身体,一路上畅通无阻,仿佛背后携带着命运的安排。整个世界对它的视而不见与让路,似乎就为了这一刻——
就为了,当那条站在小径另一边的血红色的身影,倏忽没入他身体的这一刻!
林槐开始感到眩晕,他抓住了自己的额头,耳畔却是木偶慌张的声音:“你怎么了?生病了?喂!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