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似乎察觉了时敬之的窥视,眼皮抬都懒得抬:“今儿我带那丫头去刨材料,你们也出把力,叫那个死人脸小子跟我一道。你么,好好想想要扔记忆还是赌命,”
时敬之当机立断:“我也去。”
陈老头终于翻起贵眼,瞧了时敬之一眼:“你去干嘛,闲得皮痒?老夫要你们一人就够,多了眼烦。”
“先生病瞧得利落,快刀斩乱麻。诊疗也不似江湖中人,不收奇奇怪怪的报酬。晚辈其实也身患奇病,想请先生瞧瞧。”
“你小子有意思,一个屁还能憋着隔天放。也行,老夫确实讨厌一口气要求太多的,滚过来吧。”
半柱香后。
“治不了治不了,要么等奇遇,要么等死。”陈千帆爽快道。
时敬之、尹辞:“……”
陈千帆把眼一瞪:“怎么,这可是天生恶疾。我长这么老大,求的也是成仙,死磕别人娘胎里的毛病做什么?不过你这毛病太怪,中原恐怕也没人能瞧。”
时敬之本就没抱多大期待,不显失落:“前辈慧眼。此病确实不同寻常,晚辈正寻觅视肉救急。”
时敬之不吵不闹,陈千帆的脾气也好了那么一丝:“唔,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夫对那视肉有几分兴趣,可惜老胳膊老腿,抢不过年轻人。”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些可惜的神色:“还剩大半年寿数么……可惜,精气如此充盈,明明是块施法的好材料。”
“前辈过奖,实不相瞒,晚辈想随前辈一同外出,也是存了学习的——”
陈老头背着手回到桌边,又开始摆弄妖尸:“我没夸你,只是说你这副身子精气充足,适合用来做法器法阵。”
时敬之:“……”
原来“材料”是字面意思。
敢情这老头不是遗憾天才命短,是恨自己不会死在这里,让他拉去剥皮净骨搞研究。
时敬之嗖嗖退后两步,半躲在徒弟身后,语气里的礼貌摇摇欲坠:“……晚辈还是想要同去。”
陈老头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半长不短的胡子抖了抖,语气又和蔼了些:“行。”
时敬之怀疑这份和蔼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他这一身皮囊的。估摸着陈老头觉得良材到不了手,放在旁边看看也能过眼瘾。好在有见尘寺做担保,陈千帆总不会是杀人越尸之徒,时敬之还是壮着胆子上了。
这回的早餐汤中有盐,味道意外的不错。
餐后,卫婆婆照常绣她的花,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烂俗小调:“暖风有情桃枝俏,春江水静,谁家春意闹……”
她的官话不准,这首曲子的调却极准。哪怕以老人的声音唱来,小曲依旧绵软好听,还带着些缱绻的长音,给这北地添了些江南水汽。
陈千帆牛嚼牡丹,权当没听见。他拿了卫婆婆准备的吃食,又把自己挂成一个包袱架,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连道别都没一声。
积雪没过小腿,陈千帆在最前头带路,一行人走得不紧不慢。
尹辞沉默了一路,忍住拿眼瞧时敬之的冲动,还是琢磨不出如何温和地插手此事。可怜他几百年来没给人当过爹,头回领教这种手足无措的扎手之感。
虽说当初他捡到孙怀瑾的时候,孙怀瑾也不过十一二岁。尹辞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时敬之没有真的“指望”他。
孙怀瑾确实凡人一个,处处须得他指点。可是小哑巴没真认他当爹,时敬之也并非需要他照顾——此人七窍玲珑,长袖善舞。就算总爱给自己搞些皮肉之苦,心里也有数,不会伤及性命。
自从生出尘世心魔,时敬之对人情的理解更是一日千里。而尹辞自打生下来,就没轻声细气地待过人。哪怕先前心疼这人受伤,他的做法也充满上位者的强势。
时敬之全然接受,想来不是优柔寡断耳根软,只是不愿与他冲突罢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照顾谁,尹辞越想越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