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功便罢,单比外功与战斗反应,我还比不过顶尖高手。眼下敌人众多,我若强行与你并肩作战,到头来只会拖累你。那不算‘珍重’,只是任性。”
时敬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仔细想来,你一直都在护我。鬼墓下是,源仙村是,秘典之前更是。可是珍重一事有来无往,那也不算‘珍重’,只是牺牲。”
剑气一闪,时敬之空着的那只手也多了个血口。尹辞身边再次燃起数个护身用的阳火火球,它们亲昵地绕着尹辞扑腾,像极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比起对付秘典那时,它们又灵活了不少,将四周空气浸得无比温热。
“百年下来积习难改,你忘了什么叫‘彼此珍重’,为师教你。这回轮到我说这句话了——阿辞,我护着你。”
尹辞握剑的手动了动,没有回答。这小子当真贪心,他想。明明合上眼,捂上耳朵。尽管依赖他就是。时敬之以自身鲜血为材,费尽心机构思术法,只是为了给自己省下一点痛苦?
他早就不在乎那些痛楚了,横竖它们连伤口都不会留下。与。熙。彖。对。
让一个满身伤疤的人躺上软绸,只是浪费好东西罢了。可看着面前阻隔了成千上百人的金丝,尹辞无法轻松地将话题揭过。
时敬之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尹辞能看出那目光中的眷恋、依赖。可其中混了一点陌生的情绪,尹辞不知怎么形容——时敬之不像在注视一位强大的合作者,一个有利可图的目标,或者一件世间罕见的奇珍。
时敬之只是期待地望向自己,如同一个凡人注视着另一个。
尹辞突然在脚底发现了一汪温软沼泽,它令他泥足深陷,却又舍不得离开。轻微的刺痛蔓延向全身,如同陈痂脱落,露出新生的嫩肉。
这种感觉相当古怪,仿佛他这一生,除了“不死不灭”、“功法经验”以及大大小小无数个目的之外,还能剩下什么——
自己还是个人呢,尹辞有些怔愣地想道。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忘了。
金丝之外,陵教各位长老见教众吃瘪,亲身冲了进来。也有不少胆子大的小门派挤入金丝缝中。如此一来,太衡也不得不凑上前,防止那群拎不清的独行侠被当成肉盾。包围圈紧缩起来,然而他们需要耗时耗力规避金火细丝,在尹辞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个手到擒来的活靶子。
比起杀死一切入侵者,留活口反而更难些。
反正陵教冲在最前方,尹辞原本想以扫骨剑扫出几个血淋淋的骨架,堆在四周杀鸡儆猴。结果那套无比熟悉的剑法刚使出起始,尹辞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身周刺痛还在,环绕在身边的金火球无比温暖,像极了施术者本人的体温。时敬之还在等他的回应,而尹辞不想回答,只想多享受会儿那样的眼神。
这样的心境之下,他压根逼不出多少戾气来。尹辞没再强行出剑,而是换了个更顺手的姿势,随意地挽了几个剑花。
金火纤细,剑气厚重。
那些剑气没有斩裂谁的皮肤,它们如同透明的巨手,将挨近的人和缓而坚定地推开。尹辞身法极强,他幻影般穿过金丝。一路剑风抚过,金丝微动。此情此景之下,术法杀气愈发寡淡,近乎消失。
若是被推开后没有顺势撤离,便会被剑风夹杂,自顾自撞上最近的金火细丝。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头裂颈断。陵教长老们的尸骸在金丝最外堆成零散的一堆,小门派霎时偃旗息鼓,被那陌生的剑招逼着慢慢后撤。
尹辞毫无所知地勾起嘴角,他很久没有这般集中过了。百年沉淀下来,他的气势本就厚重。配上眼下这沉静缓和的剑路,竟绞出另一种奇妙的威严。
剑气回返,剑路自成。与剑下不留人的扫骨剑相比,他甚至不需要筛选敌手属于哪个势力。全新的剑式已经充分传达了他的意思——进一步压迫感如山岳将倾,然而只需退上一步,便能寻出一条宽阔生路来。
此处点到为止,盼君好自为之。
吊影剑的轨迹越来越漂亮顺畅,架起堪比铁壁的守势。尹辞在金网中自如来回,连油皮都没蹭破。哪怕有人想以暗器取巧,也被他周身的金火球一一接下。
到了现在这一步,他或许也不必给时敬之一个回答了。
前所未见的剑法出现,众人捉摸不透尹辞来路,动作都谨慎了几分。时敬之凝视着尹辞的背影,头一回笑得这样温和。
这还是第一次,时敬之没在尹辞的剑式里嗅到死气。
……等打完这一场,这剑法得有个好名字才成。眼前晨雾初散,碎光四溅。阳火环绕尹辞周身,灿金花朵生于血泊,剑式氛围却宁静安详,不见阴森。
血肉枯朽,扫骨在前。而今枯骨生花,甚好。
朱楼附近。闫清与阎争遍体鳞伤,战况相当不佳。这一仗已经打了将近三个时辰,两人身上的衣物都被血液浸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