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剑修,别徒劳了,蝉蜕不易,你已经背叛灵山,当与我等同道,何必费这力气?”
支修整个人陷在一片黑雾里,充耳不闻,照庭织就了一片剑光的大网,惊心动魄地网住了那欲摧城池的黑云,周遭间或有灵气划过,是不肯后退的外门修士仍在用升格仙器帮他,恰如两百年前的金平天机阁。
只是这次,他们可能再等不到玄隐山的大能从天而降了。
此时刚登陆大宛沽州的陆吾们还没回过神来,魏诚响身边纸人突然委顿在地,一片剑身残片飞了出去,将冲天的魔气撞出一条缺口,擦着支修而过,先殉了主。
大魔那张圣人脸被照庭碎片打得变了形,怒吼一声,与剑光扭做一团,竟化了三分,露出一团将所有光都吸进去的本体。
支修扭头从那残剑划出的缝隙中看了一眼,辽阔的南宛九州平原依稀,他再不迟疑,纵身追着消失的照庭碎片,冲向大魔的魔气汇聚处——
就在这时,被碎剑划出的缺口中,探出一只苍老的手,一把按住了年轻剑修的肩。
支修猝不及防,整个人往旁边闪了一下,看清了来人,眼睛倏地睁大了。
第232章 有憾生(终)
是司命长老章珏。
支修想,他和奚士庸不同,那小子的师父是飞琼峰上与困惑同居的闲人,能亲力亲为地饲养孽障。
他的师父却是玄隐四长老之一,常年驻守在非蝉蜕不得擅入的星辰海。他入门时已过而立之年,不敢说有多稳重,好歹不用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要人关照管教,司命长老只是每隔一阵子过来查看一下他的进度。升灵后出师,更是只剩下传书问安。
司命长老是玄隐山最循规蹈矩的人,没有特殊的事,亲传弟子也不能坏星辰海的规矩。每十年,那绝望的山谷只对支修开放半炷香,他总会特意挑个中秋或是除夕之类的日子,进去陪师尊喝一盏茶。
可惜星辰不过年节。
支修不会拒人三尺,也不能说十分外向,遇到活泼的人,他会跟着健谈一点,要是对方寡言少语,他也不大会主动拉近关系。师徒两人问完好,基本也就没话说了,漫长的沉默像凝滞在司命长老身上千年的光阴。
两百多年倏忽一下就过了,如今支修几乎想不起自己和师父说过什么交心的话,只记得星辰海底像囚笼,目力所及范围内,到处都是忌讳。
临行,他怕劫钟作祟,去见了章珏一面。他想司命长老毕竟是南圣一手带出来的,还记得灵山因何而生。道不同,他不敢奢求别的,只将因果兽带了过去,希望万一出事,已经陌路的师尊能三思,给林炽和闻斐一些回转余地。
但他没想到,司命长老会来这里。
不过一两天的光景,章珏比他上次见时又苍老了凡人十岁,眼窝深深地沉了下去,皮囊好像已经盖不住被岁月蚀了的骨。
支修看清来人的时候,甚至微微晃了神,疑心无渡海封魔印破碎后可能是放出了什么扰人心智的魔物。
就这一恍惚,章珏扣住他肩头的掌心飞出一把符咒,贯穿了支修周身经脉,将他锁在了原地,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司命长老最终什么都没和自己唯一的弟子说,身形一闪,落到了百丈之外、大魔的核心处。
南圣一直对无渡海讳莫如深,只在临走时嘱咐过他们师兄弟,无渡海群魔因心而生,打不散、吹不败,只能以仙山正统的道心封之。劫钟承载灵山道心,封魔印出问题,可以请劫钟下东海。
万一劫钟不能动了,那得看伏魔人的后代能不能再出一个他们先祖一样的人物,要么……就需要一颗近乎圆满的蝉蜕道心,与群魔辩法。
支修一声“师父”没来得及叫出口,章珏苍老的身形就隐没在了铺天盖地的魔息里。
司命长老,正统中的“最正统”,道心如在灵山上扎了千仞根系的树,灵山摇摇欲坠了,树身依旧纹丝不动,死心塌地地与倾覆的高山共朽。
章珏皮肉寸寸开裂,万丈魔气中,他自爆了真元。小灵山一般磅礴的灵气几乎能覆盖半个东海,他衰朽的肉体灰飞烟灭,只剩一颗道心。
然而遗憾的是,那道心远达不到“近乎圆满
”的标准,它甚至不是完整的。和澜沧掌门撞在鸳鸯剑阵上的一样,司命长老的道心千疮百孔,没人动它,它自己可能也快要碎了,可在这样激烈的碰撞中,它又奇迹般地稳住了,那道心将蝉蜕真元中丰沛的灵气调动起来,织就了一张网,严严实实地困住了群魔。
星辰海是虚妄,星辰海司命一生到此,还剩这最后一线的可怜坚守。
支修只花了片刻就挣脱了章珏的定身符咒,可是到底没追上。炸开的蝉蜕真元和魔气绞在一起,将他挡在了外面。
一张画片在狂风中飞出来,支修下意识地伸手抄住,薄薄的纸卡在这样激烈冲突中居然没碎,有人给它加了双层的保护符咒。画片上小因果兽焦急地想要往外跑,可是无路可去,它如今只是个兽灵。
故人变了,少年老了,圣贤都作了古,一声咆哮动九州的神兽,也不过纸上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