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上前关掉显示屏,突然发现纪弘易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纪弘易的表情很平静,就算是节目中所谓的专家说出了近乎于人身攻击的评论,他依旧背靠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一言未发。
节目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开始对今日的话题进行总结,纪弘易在这时转过身,在员工发现自己之前静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区。
开学之后,纪弘易又回到了学校,他依旧独来独往,除了参加小组会议,其余时间都呆在公司里。他没再去关注过教学楼的楼道里都会有什么人,偶尔有一次碰到小林,两人都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对方似的,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一周之后,纪弘易从管家嘴里得知纪敬退学的消息。
“纪敬退学之后买了机票,去了三千公里之外的军校。我试图向学校打听过他的消息,可惜学校以保护个人隐私为由,不愿意透露任何有关学生的消息。”管家停顿一下,又说:“也有可能是他特意要求学校这样做的。”
纪弘易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线直直照射在面孔上,显得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除了两颗眼珠微微下沉,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好似只是听了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
正当管家准备询问他还需不需要继续打听纪敬的消息时,纪弘易自说自话般开口道:
“纪敬离开之后,我好像就没有再做过噩梦了。”
管家想起了那份监控,他到现在都没有问过纪弘易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纪敬反常的状态来看,纪弘易大概真的做了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那证明您做的没有错。”
当纪弘易从管家嘴里听到这句话时,他忍不住转过头,问:“你觉得我做的没有错吗?”
“没有。”
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纪弘易都在内心反复询问自己:我做错了吗?他想要仔细分辨管家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他说这话是否只是出于安慰。可是分辨到最后,话的虚实已经不再重要,这个疑问仍旧会在未来的无数个夜晚里,一次又一次地浮上心头,如同一钩倒映在湖中央的残月,无论他如何扰动水面、如何将头撇开,它仍然会像一道无法填补的遗憾,永远停留在湖面之上。
纪敬的房间从此空了下来,一同空下来的还有餐桌上他常坐的位置。
纪弘易的父母在纪敬离家一个月之后才发现这件事,公司早已成为了他们的第二个家,因此当他们终于有机会和纪弘易一起吃一顿晚餐时,他们才意识到平时总爱摆臭脸的纪敬不在家里。
他们问起纪敬的下落,纪弘易说:“他去读军校了。”
这件事显然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人点点头,紧接着又讨论起新的项目进展。
纪敬好似从未在这个家中存在过,没有人会主动提起他的名字,有时候纪弘易甚至会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存在于他脑海里的幻觉,纪敬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人物。
每当这个想法出现时,他都会推开隔壁卧室的门,坐在纪敬平时看漫画书时会坐的飘窗上。
飘窗旁边摆着一个木质相框,纪弘易像往常一样拿起相框,拉过袖口反复擦拭着并没有灰尘的玻璃,盯着相框内的照片看了又看。
里面装着他和纪敬的第一张合照。
他记得那一天是春节,当时他的父母还没有公开纪敬身份的意向,因此纪敬一直被他们反锁在房间内。纪弘易还记得自己去找他的时候,纪敬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一个劲地生闷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不理会。
等到亲戚们走光之后,他拉着纪敬拍下了这一张照片。照片中,纪敬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毛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镜头。纪弘易则面露微笑,头发打理得干净又服帖。两人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纪弘易将相框放回原位,他想要去搜寻那颗幽蓝色的星星,却在灰色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抬起手腕,动作有些僵硬,食指指尖轻轻按在一边嘴角上。
他嘴唇上的痂已经掉了。现在再回想起那个亲吻,才发觉它十分苦涩。纪敬眼中的他该有多么残忍?
可是他不敢冒险,有些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纪敬。
纪弘易靠在纪敬平时垫在身后的靠枕上,止不住地看向小小的木质相框,其实他不想去想这些,不想去猜测纪敬眼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可是纪敬的身影却在回忆中变得愈发生龙活虎,仿佛随时就要推门而入,诧异地问:“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可惜敲响这扇门的从始至终就只有管家,就算如此,纪弘易还是会在听到敲门声时猛然回过头。
管家从门缝间探进一个脑袋,毕恭毕敬地提醒道:“已经两点了。”
纪弘易便从飘窗上下来,从他手中接过安神茶,反手轻轻关上了纪敬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