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心中一阵空空的钝痛,他知道公主就算从武信侯府的阴影里走出来,也不会下嫁城防统领,可是他总觉得三年前公主既然嫁给武信侯,便已经履行完她公主的职责,万一还是有机会的呢?只要周殷能再多解释几句,他至少可以不必去恨他。
可是周殷一切心海迅速地归于了平静,再没有起过一丝的波澜。
山地弛马伤马蹄,两个人谁都没有急,等到得平地两人默契地同时一夹马腹,向徽安门奔驰而去,周殷心中揣着正事没有刻意想让,孔捷的骑术竟也稳稳缀着,两骑一前一后地迅速地回城,到得成国公府南院马厩,国公爷下马,周翁携人从仪门处迎接,周殷振了下衣襟回身,朝孔捷道:“先去休息,晚间酉时后找你。”
有几道目光快而浅地 了孔捷一眼,紧接着迅速转走,急跟着国公爷的大步而去。
孔捷怔怔地下了马,下意识拍了拍刚刚驮着自己的马儿粗脖子,嘀咕:“你说他们干嘛那么看我。”
枣红马不解其意,踢沓着前蹄打了个响亮喷嚏。
孔捷回到自己屋中,他是真的累,要补觉,刚躺下又想起一件要紧事,翻箱倒柜地找出剩下的最后一枚东海珠,轻轻握住,无奈他刚要凝神吸收,魂魄还没吸来,先吸来一阵吱哇乱叫:
“诶诶诶,我看孔捷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问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对啊,昨夜干什么那么大阵仗,咱们硬是不让出门关了一夜。”
“刚不是才解禁 ,我听南院说,孔捷是跟国公爷一起回来的……”
孔捷:……
他立刻站起来,趁着好奇的门客还没找上门来自己先溜。
孔捷攥着一枚珠子在府里乱转,转来转去还是来了南院,周翁看到他,他说了难处,跨院今日有点吵,周翁笑呵呵地着人带他去了一间新屋子,新屋子在两仪门内,门口种着两株小小的树株,距离国公爷的书房不太远,孔捷微妙地看了周翁一眼,周翁回以微笑,孔捷自暴自弃,想着算了,清净最重要,把门关上,在屋中随手拿了个干净的红底描漆的盒子,确保屋外没有人来回走动后,自己坐在榻上一步一步完成了养魂仪式,然后把东珠放进盒子里,盒盖一盖,睡觉。
孔捷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日光大盛之事了。
他推开榻边的折窗透风,看着门前两株无花无果的灰褐色树株发呆,这里很安静,风吹得都比别处和缓,隐隐约约地能听到隔壁国公爷议事的声音,声音不高不低,节奏舒缓,张弛有度,听起来让人十分安心。
百无聊赖间,周翁得到传报,叩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使女,周翁指了指一使女手中托盘,笑说:“小孔,你的衣服脏破了,这是新的。”
孔捷探头看了看,那衣服的颜色是九斤的杏子黄,其色如橘,生趣盎然,十分鲜亮。
他很喜欢。
周翁又指另一使女手中之物:“这是今年剩下的最后一点雨前龙井,是正宗的‘明前茶’,茶叶…… ,这个不是给您喝的!”
正口渴的孔捷怔住:……不是给我的您介绍这么多?
周翁强颜欢笑着把那青花壶从他手中强行夺回来,小心用手帕擦了擦壶口,笑:“是眼下公爷午茶的时辰到了,老朽还要忙禁地的扫尾,就劳烦你替老朽走一遭罢。”
孔捷目光微妙,看了看那新衣裳,又看了看那壶,心道你们成国公府花样真多,勉强一点头:“……行吧。”
周殷正在书房和人说话。
此时书房四下的窗户都开着,秋高气爽,风回一庭。
孔捷靠近的时候,里面的谈话节奏立刻变了变,是被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孔捷只能主动喊:“公爷,午茶时辰到了!”走进去,屋里坐着的是费如霭和韩沐,许是昨夜许多大事一股脑做完了,虽有遗憾,但有惊无险,这些人没有前几日那么紧绷,看起来似乎还在开玩笑。
韩沐看到是他,上下看了眼,故意问:“来送什么茶?”
孔捷皱起眉头:“那个……龙井茶,叫明前吧。”
韩沐掩唇忽然清脆地笑了一声。
孔捷瞪过去:他刚才没记周翁那些罗里吧嗦的,这屋子里装了一群老狐狸和小狐狸,他是掉进狐狸窝了。
孔捷无可奈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依次给费大人和太常令斟了一杯,然后走到周殷面前。
国公爷应该是小憩过,此时背靠长花坐椅,一手稍稍抬起放在椅背上,一手撑着隐几,姿势十分的放松,身上的衣服也变得非常的宽松,揉蓝衣裳懈白领,花鸟盘错竹叶深,头上只簪一木簪,少了平日里多少庄严凝重,多了许多宁静闲雅。
孔捷不会伺候人,笨拙地蹲在周殷案前把茶斟好,递过去,周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腕轻轻一振,擦着他的食指拈住杯壁,右手薄薄的氅衣因这个动作滑下去几寸,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衫,孔捷松开手,周殷拈住杯,回手执于鼻下略闻了闻,然后抿入浅浅一口。
孔捷咽了口唾沫,总感觉国公爷喝茶的姿势过于郑重。
果然,国公爷品完抬起眼,嫌弃道:“就知道不是你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