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应魂 麦库姆斯先生 2898 字 3个月前

人生在世,家族也好,政权也好,若是遇到三代明主,那他的势力将非常可怕,若是遇到六代明主,他身边的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自身还保不保了,草原十八部就是这一百年太顺了,原本他们部落结构是松散的,偏偏一连出了三代的明君可汗,到这一任的乌木可汗更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年轻时候其势便已向西横跨北海,向南直抵新罗 就是前朝齐武帝三征久攻不下的新罗,对南则是看着齐末天下大乱政权迭起,游刃于各个政权之间,谁弱扶植谁,谁强便打谁,来回制衡,坐收渔利,中原的权术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短短三十年间,只能说北狄草原十八部之盛,未之有也。

前朝时候,兄长还在晋源领兵,当时便要时常受到乌木的骚扰,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有点交情,后来中原大乱,兄长有了天下之志,为了南下图夺中原格局,不得不与乌木卑辞厚礼、眉来眼去。

你说这好看吗?

这当然不好看。

可是兄长还是做了,不仅做了,并且在整个图夺天下的过程里不管前线优势如何,他都没有冲昏头脑,仍然远交近攻与乌木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 这样的事情,若是唐放只有十三岁,他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当年的他在看过那么多事情后已经可以理解了: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屈时屈到彻底,伸时潇洒漂亮。

毕竟当年乱世里,敌人也实在是太多了:小唐侯在前线给家里赚地盘,兄长若不在后面连哄带骗,十几方势力一哄而上,小唐侯就是神仙这个仗也是没法打的。

之前李癸的那个妹妹,兄长跟自己抱怨过“年纪太小、粘人”的那个,姑娘因为李癸政权是草原十八部了解中原形势的前哨站,为了稳住北边,大哥不仅要笑呵呵地娶,还要宠,还要拉拢,唐放开的玩笑其实也不算玩笑,是他大哥当时真的不容易,晚上陪不了大嫂还要为了这些糟心事以身相许。

所以唐放在听陈英说起“沥水之盟”的时候那么心惊。

因为按照他的印象里,这个乌木可汗似乎一直摆出“没有南下之志”,“我们游牧民族对你们种地的不感兴趣”的样子,糟老头子玩了几十年的远程挟控四处捞好处,谁能想到会忽然有一天打到中都外?

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中原将统一以后捞不着好处了想一口吃个大的?还是看我朝疲惫,趁着刚刚统一想要坐收渔利吞而并之?唐放已经无法想象当年自己死后的局势了,四方将领回援不及,乌木在外虎视眈眈,若不是还有兄长在沥水上镇住了场面,怕是大顺早在开平四年秋便已经亡了。

那之后的外交政策,唐放基本可以想见了,既然已经受了人家强求要挟之辱稳住了,那不如继续稳住。前朝短命的王朝没能坚持多少年,前前后后中原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乱,政治经济法律人心都急于回归正轨,也需要休养生息,那这个时候一切外交以将冲突骚乱压制到最小为主,庆州不稳?嫁公主,外交血案?草草盖过,罗氏作威作福?只要能做事,一切都可以容忍……兄长这是在磨剑,然后再图后事。

想到此,唐放立刻压不住情绪了:他原本想着自己突然和盘托出,周殷必然不信,必得要一点点铺垫,抽丝剥茧才好,但是他忽然理出这么一大桩事情,实在不想跟周殷搞弯弯绕绕了

草原十八部落、白神教、罗师青、罗师 都勾连一处,暗中都朝着家里能打仗的国公下手了,还抽什么丝,剥什么茧?直接说罢!

“公爷,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暂时没有证据,惹人怀疑,但是您一定要用心听一听。”

唐放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郑重其事地朝着周殷望过去:“丹书遇害,是罗家人在背后作祟,他们和白神教、贺若可汗里应外合,盗用了长秋宫的玉玲珑意图谋害你 具体的阴阳细则我可以慢慢解释给您听,但罗家利用职务之便与北方暗通款曲已明辨无误,坷尔喀酒铺一案事关重大,请您务必让人仔细追查,陛下面前,及时提醒。”

第56章 汇总(2)

许久,国公爷没有说话。唐放心头急得要命,就怕他不放在心上,周殷却好像什么都不着急一般,淡淡地撑着颧骨,食指和中指贴在脸颊上,目光轻柔而审慎。

“您干甚么这般看我?是我说错了什么?”

唐放被他看得一阵没底,不知道周殷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周殷想了想,说一句“稍等”,低下头把面前剩下的半碟雪里红倒进自己的粥碗里,迅速地搅了搅,唐放这才意识到他还没吃完饭,好好的晚膳时间就这么被自己说的糟心事塞了一箩筐,顿时局促地抿了抿嘴角,周殷吃饭吞咽的速度很快,执碗下箸的姿势优美而无声,待他吃完,放下筷子,提起手边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起身,对唐放说:“你跟我来。”

说话的地方还是他的外书房,穿过长长的小回廊,周殷领他进屋,周殷每日回府基本就在这里,公务结束凑合着在书房的小间过夜 就是那间皇后私下到访时呆的地方,而南院深处那间“沐仁沐德”的院子国公只是偶尔闲暇时住一住。

此时,外书房的仪门外已经排起来有要事请奏的文吏武官,书房内已经有国公贴身的亲随在走来走去地整理公务,孔捷对那位亲随有印象,这人在禁地那晚表现干练领队迅捷,叫文鸿远,是个挺拔疏朗又沉默寡言的年轻小伙儿,只听国公一进门便朝那小伙儿说:“把门口的折子收了,让他们今夜先回。”同时让后一步,手掌不着痕迹地抚了下唐放的后背,淡淡道:“你进去跟我详说。”

唐放原本就紧张,被周殷这么一摸汗毛险些全炸起来,他不确定地看着那围折屏,试探道:“要不……我回去写个具本给您?您先忙您的?”

他知道周殷是此事私密不可外谈的意思,但是那个小间也太私密了点,自己跟过去是不是不太好啊,小唐侯好像第一次知道了拘谨为何物,讷讷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手上的珠串被他握得一颗颗地发烫。

国公神色倒是坦然,完全不给唐放拒绝的空间:“不用,你直接说便是,正好也有其他事问你。”

事实证明,唐放就是多心。

周殷是真的要跟他谈正事,人间没有追查“看不见的东西”的道理,可是鬼魂追查的线索链全是“看不见的东西”,国公此前没有机会接触阴界这个领域,他是真的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鬼魂的感知力、思考方式、办事方法又是怎么样的,两个人坐在桌案的对面,唐放叙述自己追查丹书发现坷尔喀的全过程,周殷认真听着,对他说的话时不时发出追问,不断地思索消化这些方法的运用规则和底层逻辑。

他的神态认真极了,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偏偏神色又是一丝不苟、极其温柔的,整个过程没有展露任何的疑虑戒备,只是认真地听着,好像唐放说话是此时这世上最要紧的事情,任何事都不该打扰。

周殷:“所以你能通过触摸物体,隔空感受到人死前的感受。”

“是。”唐放被他的态度带动,也认认真真回应他:“人的尸体一般来说会一直停留在死前的情绪里,狂乱,惊愕,恐慌,后悔,这些痕迹都是非常清晰的,无法骗人。”他其实还挺乐意跟他说这些东西的,虽然知道介绍太多对周殷不好,但是他真的很想跟他分享自己现在多出来的一套感官。

周殷:“那你这次招魂的媒介是什么?是墓 ?”

唐放:“不,主要是名字。丹书去世不久,墓只可做辅助,主要还是用他的名字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