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古董,是文物,一帮崇洋媚外的东西!”
施工队的人也恼了:“大清都亡了,醒醒吧!喏,博物馆就在两百米外,这要真是宝贝,咋不供在博物馆里烧香?就是个近代工艺品而已,南门地摊上一大堆,总是要拆的。要不是看你是个老人家老子早就动手了,快走别碍事!”
那包工头一把推开张伯,老人踉跄了一下,直直朝一边绊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片儿警排众而出,一把扶住了张伯。
人群里一看他穿着深蓝色的警服,道:“别吵了,警察都来了,听警察说呗。”
人们一眼看过去,刚要赞一声这小警察长得真帅,便见他把老人扶稳,看了看四周,拧开保温杯悠悠吹了一口气,一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耷拉,立时一股铲奸除恶的警圈老鸟的气质油然而发。
颜格一张口,掺杂着各地的方言开腔道:“干什么呐,治安管理办法就贴那旮沓广告牌上看不到?咋个,想在局里过年?”
施工队的工头叼着烟,本来一脸烦躁,一见警察来了,连忙神色一整,上来递烟赔笑道:“警察同志,这广场本就是富华集团的地盘,咱们可都是有批准才施工的,这老头非要闹事,您看……”
“莫来这套,局里正查风纪查得紧咧。”颜格避开对方递烟的动作,仰头看了一眼大圣像,问道,“咱也是本地人,从小看着大圣像长大的,咋搞文物局不管?”
工头挺直了腰板说:“警察同志,文物局的人前天刚来过,证明文件就在那边二楼办公室,咱手续都是合规的。您看这广场崭新洋气,非要让个破烂玩意杵在这儿不是难看么……”
这尊大圣瓷像历史悠久,算是慈陵市的老地标之一,历经近百年风吹雨打,当年精致的彩绘已严重斑驳脱色,长翎断折,火眼黯淡。
这样一尊破破烂烂的瓷像,与周围罗马风格的金色雕塑群格格不入,无怪乎广场的装潢承包商要将它处理掉。
施工队的手续健全,颜格也知晓这并不是一时惋惜便能保住的,知道张伯耳朵不好,又觉得人命大于物件,不宜久拖,便尽量大声在他耳边道:“老人家,他们不是要拆,是暂时喷一道金漆,有什么事咱们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快过年了,保重身体,莫叫家里头人担心哈。”
围观的人里有熟人嬉笑道:“老张头,现在都啥子年代了哟,这破猴子拆不拆关你啥事,你在这儿跳,又没得人给你钱。”
“你们,冒犯神灵,这是要出事的啊……”
张伯竭力劝说着,但周围的人依旧嬉笑不断,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拍视频准备发到网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老头儿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时候张伯家的儿子及时追过来了,朝着四周点头哈腰一阵,便把脸色发灰的张伯劝走了。
“呸,老土鳖,耽误时间。”工头对着张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对颜格笑道,“还是警察同志讲道理 ”
颜格道:“别急,刚刚你想殴打老人是想怎么的?老人家倔归倔,也不是你动粗的理由,你看这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去博物馆参观的学生,小孩看你这样对老人家,社会影响多不好,去写份悔过书,下班后交到街对面所里。”
还没散完的围观群众里也有孩子家长,露出指责的目光:“就是,一脸横肉、鬼吼鬼叫的,叫我家娃娃儿都跟着学坏了。”
工头笑容一僵,却也只得接受了,招呼着施工队继续给大圣像喷金漆,围观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过了五点,正好是广场人最多的时候,颜格解决完事情之后,回车里把大衣套在警服外面,从广场另一侧顺着人流穿过一群同样来接孩子的家长团,不多时便在金色的喷水池台阶边看到一个背着孙悟空书包、扎着樱桃发圈的小女孩。
小女孩盯着远处正在被人喷上金漆的大圣像发呆,直至颜格在她身边坐下来,才恍然回神。
“小格哥?你不是当大明星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揉了一把正在上小学的小表妹的脑袋,颜格问:“怎么哭了?”
顾鲤鲤揉了揉略红的鼻子,哼唧了一声不说话,同时她身侧四五个同班女生蹦蹦跳跳地从她身后路过,每个人手里拿着个塑料人偶,对着顾鲤鲤挥了挥,齐声大笑着跑远
“顾鲤鲤,脑袋大,猴子猴孙闹笑话!”
小孩子跑得贼快,顾鲤鲤站起来跺了跺脚,想拿什么东西去砸对方,掏出来之后却又舍不得,收了回去护在怀里。
颜格问道:“说说,到底怎么了?”
顾鲤鲤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的面人,道:“……老师说叫我们参观完爱丽丝公主后,买个博物馆的纪念人偶写篇图画日记,我……我没有买爱丽丝公主,零花钱都拿去买大圣面人了,就被老师当着班里人的面说教了。”
颜格瞥了一眼,博物馆旁边的角落里,富华广场的保安正在大声驱赶兜售手工面人的小商贩,想来顾鲤鲤就是从那边买的。
就像是张伯的门神画儿、即将被拆除的大圣瓷像,甚至是姥姥的旧瓷窑,这些老手艺终将随着时代彻底淹没。
略一晃神,颜格见博物馆旁的精品店关门了,想给顾鲤鲤买也没地方买,继续问道:“爱丽丝公主是哪个?我只看到公交站口站着三个cos艾尔莎的。”
顾鲤鲤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身后 欧式巴洛克风格的博物馆前,正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拍摄的乃是一尊几乎等人高的上世纪陶瓷人偶,它曾经的主人似乎十分钟爱之,不止为它穿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宫廷长裙,还专门打造了一架鎏金南瓜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