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点头,抬头看着被众多大汉围在中间,挨个去摸他脑袋的诺海。小孩儿一路沉闷,却从未哭过,此刻亲手报了仇,又见到了家人,他因持刀力竭而颤抖着身躯,泪如雨下,终于露出了本属于孩子的委屈与难过。
众人不再耽搁,迟则生变,于是一同驾马,越过茫茫草原,朝山谷幽深处行进。这群在战后赤膊裸背的剽悍男人们,骑着骏马,与狼群一同,各自隐没在归途。
而等齐格终于带着乃蛮大军赶至战场时,便只余满地的尸身,还有溃逃后,不敢擅自跑走,只得又回到原处的败兵,他们的将帅已死,既没有人整队,又人心涣散。
当时齐格接到消息时,便在苍鹰的指引下,飞速调兵往这里赶,只是全军正不停奔赴,天上指路的苍鹰却忽然间顿在原地盘旋,最后犹豫片刻后,竟然就飞走了,再也不管还等着它带路的乃蛮军队。
所以此刻,齐格空余愤怒,也无可奈何,如今正是初秋,草原的草木丰盛,很难对已经逃走的人马进行追踪。最叫人忧心的,不是这次死伤的兵将,而是一个消息。
那就是,克烈回来了,长生天的战士再次降临草原,此刻截杀不成,那么与克烈结队的月氏,就更难杀了。
但齐格虎目一瞪,颇为坚定的下令追踪。他如今有什么可惧怕的?他有草原上人数最多的军队。这个搅动风云的男人坚信自己的作为,只有战争,只有杀伐,只有打进中原人富饶的腹地中去,草原才会更好,才能更舒服的生存。
齐格看着军心涣散的败兵,冷笑着说,“孬种!”随即,将被抓回来的逃兵全部斩首,成堆的头颅竟比战死的还要多。这一番震慑,余下的人噤如寒蝉,他们知道,他们没有退路。
看着堆成小山包一样的人头,齐格暗自想着,杀不成月氏,那就叫他攻打中原,不论是逼不得已,还是真心诚意,只要他们目的一致,也不是非要立刻杀了宗朔。
至于如何做,齐格冷笑,中原人,总是派系林立,阴谋重重的,他只需稍稍运作。况且,这个月氏更是有灭门的仇恨,他不信那人真的与那些杀了他全家的皇族是一条心!
手下前来询问接下来的行程,军队人马众多,他们要估量粮草与水源。齐格下令,赶往克烈旧居,追查克烈线索。
只是他又晚了一步,等乃蛮先锋队抵达那座克烈旧居的山谷,就见这里早就被一把火烧了,就连空地上的那二十多座新坟,都被挖开了,尸首已叫他的族人带走,带回了他们的新居。
克烈是不会放弃一个族人的,哪怕是尸首,也要带回去,与家人们团聚。
科特沁山谷,四周山峰云雾缭绕。
阿 看着在原野间奔驰的野马群,它们自由而狂放,这里草木茂盛,牛羊成群,一派生机勃勃。就如诺海给他描述的一样,是个极好的福地。
宗朔也点头,他也算行过半个草原了,相较之下,克烈的居所算得上是最为繁茂丰沛之处,不说其他,这个地形看着就很安全,他下意识的从攻守战争的角度来看,自觉这个是个易守难攻的好驻兵所在!
阿 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这里不仅动物多,人也很多。因为,众人一到山口,接到信的克烈人便都谷迎接,他们先是埋葬了二十三位英勇无畏的族人,而后趁着夜色中,在圆月之下,朝着天的方向闭目念诵巫祷之词。
在阿 的眼中,只觉苍穹上的星河都泛着光,随着这个族群虔诚的念诵音调,天上有那么几颗不甚明亮的星辰,在暗自闪耀。
宗朔牵着阿 ,入乡随俗,倚坐在星光之下,与他们一起仰望夜空,在克烈人苍茫的祝祷声,静静感受着身边少年的心跳与呼吸。
人活着,犹如一阵风。风起时,沸反盈天,停时,万籁俱寂。
第七十八章 兴衰系与一人身
科特沁的清风徐徐而吹, 带着草木的香气,阿 窝在宗朔的怀抱中,沁润在这场微风里, 耳边是克烈人阵阵的祝祷声, 他逐渐迷蒙的睡了过去。
梦里时而是长河落日,时而是星斗漫天, 最后, 在远远的草原尽头,阿 望见有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他们骑着骏马,英姿飒爽,在皎洁的月光中,那些人朝阿 行了克烈对神族的古礼。
其中一个男人又单独朝阿 再拜了拜, 说是感谢一路上大人对腾格里的看顾, 他有一把家传的小剑放在床榻之下, 万望交给他的孩子。
说罢,众人催促, 说是眼看天快亮了, 得赶路。阿 还没等说话, 一群大汉再次拜别阿 ,而后潇洒转身,驾着骏马, 畅意的高声呼喝着,往星河中去了。
阿 跟着就往前跑, 想叫住众人说几句话, 只是跑着跑着, 前边就忽然没路了, 他“诶呦”一声,脚下一踩空,便失重般的跌落下来。
一回神,眼前就黑了,阿 猛的睁开眼,迅速坐起身,四周环望寻找。
他卟楞着大耳朵转头来回看,一时间懵住了,没想起来自己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只是他的脚下并不是梦中的星河与草原,而是一处小榻,四周也没有繁星与落日,都是白色的毡布与鞣制的又柔软又整洁的毛毯子。
阿 挠挠肚皮,伸手将头顶睡得炸毛的耳朵捋了回去,这个季节,他有点掉毛,柔软的银白色狼毛蹭了一枕头,近日来就连宗朔的衣服上,也粘了许多,在那黑色里衣上尤其明显。
外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顺着毡帐门口渗进来阳光煌煌的,叫他刚睡醒的眼睛有些睁不开,瞳孔一缩后,才安然的睁着眼睛往外走,因为外边很热闹。
有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玩闹声,还有倒羊奶或者剁肉的砧板声,当然最响亮的,还是克烈汉子们呼喝的声音,且时不时还有一些笑声与喝彩。
这一切声响,都与他自幼生活的东山不同,这处全都是“人”的嘈杂与烟火气,不像在东山,每天都是伴着山梁上悠长的狼嗥声醒过来,而后弟弟依旧在他脚下四仰八叉的睡懒觉,阿塔则端着阿纳做好的早饭,伸手扯着弟弟金灿灿的狼耳朵,喊他们吃饭。
阿 这时候俨然已经想起来了,他不在东山,而是在茫茫的草原深处,并在昨日与宗朔一同到了克烈的科特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