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是姓顾,这天底下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顾老先生目光泛冷,看上去儒雅温和的面庞却能教人遍体生寒:“原本任由你在H市逗留,是想让你吃点苦头撞撞墙壁,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现在看来也是枉费。既然回来了,那就不用再走了。”

“不行!青染就要生了我必须回去,你不能再把我关起来!”

“我关你做什么。”顾老先生捏着碗盖撇了撇茶沫:“我听说那位沈小姐是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一直不大好?这种情况下生产,风险恐怕不小吧。要是没有最顶尖的医生和医院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你,”顾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又惊又怒:“你敢!你疯了吗,青染怀的可是你的亲孙子!”

顾老先生的表情丝毫未变,“我的孙子上周刚出世,现在还在医院,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去看一看。至于沈小姐,就算能平安生下那个孩子,以后恐怕也需要长期精细的医疗养护才行,你说呢?”

顾先生什么也说不出来。无穷的愤怒和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青染是他最大的软肋,而现在,这条软肋被顾老先生紧紧攥在手中。

“书书还有半个月才能出院,你要是不想去看她,这段时间就待在家里,好好想一想你们往后的关系和生活。”顾老先生离开之前,站在他身边停了停:“顺便也想一想,一个对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的女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要死要活。”

从那天起,直到沈青染九死一生生下安安,他都没能再踏入H市一步。

再后来,他的生命就成了一场苦修。他逼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成长,拼尽全力丰满羽翼 既然没有办法脱离顾家,那他就要把顾家牢牢握在掌心。

他从不允许自己享乐,只有偶尔从私家侦探那里得到沈青染和安安最新的照片,或者借助工作的掩护悄悄前往H市,在安安就读的幼儿园和小学外远远看上一眼时,才能体味一点难得的幸福和甜蜜。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一定能让一家三口团聚。

但是沈青染死了。

在他和她分离后的第十二年。

而直到临终之前,她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我从来有做过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往事如烟,时光回到当前。顾先生擦了擦眼角,将怀表贴在胸口放好,然后抬头看向那双和爱人极为肖似的眼睛:“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安安,你相信我吗?”

“信。”沈十安点点头,拿着啤酒罐的左手搭在膝盖上:“取精的方式有很多种,就算你是昏迷状态,强行刺激前列腺也能做到这一点,并不一定需要发生性关系,无非是最基本的生理反应而已。秦女士的运气应该不错,试管婴儿成功几率并不高,但是她做到了。”

“你信我,你相信我……”顾先生嘴唇颤抖,脸上似哭似笑:“可你妈妈却不信我,她如果愿意信我万分之一,我拼死也不会任由顾家摆布,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留在你们身边。可是她不信我,她从来不……”

“我想通这一点并不是在进入医科大之后,”沈十安打断他,“而是十二岁从姥爷那里接受两性教育启蒙的时候。姥爷执教四十多年,储藏的医学书籍涵盖各方各面,你觉得连十二岁的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从小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的妈妈会想不到吗?”

就算刚得到秦书怀孕的消息时因为急怒攻心,被激烈的情绪盖过了理智,但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也总是会想通的。

顾先生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十安没有直接回答他,仰头又灌了一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下颌处绷出一道锋锐的线条。

“我出生后不久,妈妈曾经来京城找过你。只不过刚抵达车站就被你父亲派人拦住了,两男一女,足足三个人将她困在车站旁的旅店里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你父亲来了,他告诉妈妈,顾秦两家既是姻亲也是世交,秦女士可以让你仕途通畅平步青云,可一个二线城市的图书馆管理员能为你做什么呢?然后亲自将她送上了返程的列车。”

顾先生如遭雷击:“不可能…我不知道…不可能的……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十安将头仰得更高了些,眼角隐约有碎光闪烁:“她给你打过,早在下定决心来京城找你之前就打过,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是秦女士接的,她说你正在洗澡,如果有什么事情她作为妻子可以代为转达。”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跟秦书住在一起过,她怎么可能拿到我的手机!她……”骤然掀起的暴怒和难以置信戛然而止,顾先生睁大的眼睛里逐渐泛出血色,又从这血色中渗出无边的恨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厉啸:“那个女人,她克隆了我的手机号码?”

“妈妈第二次打你电话时候,依然是秦女士接的,只不过这一次秦女士什么也没说,沉默数秒后直接挂断了电话。两天之后,姥姥拜完佛从寺庙出来的时候被人从十几级台阶上推了下去,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右小臂骨折。”

眼泪止不住地从顾先生惨白的脸上淌了下来,但沈十安并没有看他,“妈妈第三次尝试联系你的时候,姥爷刚被评为医科大的终身荣誉教授,祝贺通告都已经张贴出来了,然而在证书正式颁发之前医科大的评选委员会又将这个称号撤了回去,理由是评选环节存在差错,授予名单需要重新确认,但最终变更的也只有姥爷一个人。”

顾先生心如刀绞:“我不知道…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妈妈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所以她开始给你写信,”沈十安继续道,流淌在夜色中的声音极轻,可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最锋利无情的刀子从顾先生心口划过:“半年之后,在我刚过完两周岁生日的时候,你母亲来到了沈家,将所有信件原封不动还给了妈妈,‘H市是个小地方,’她说,‘这个孩子,或许要接到京城才能养好教好呢’。”

“这样的威胁逼得妈妈‘安分’了九年,顾家太过庞大,秦家也太过庞大,他们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只手遮天,但妈妈有什么呢,在顾家人和秦家人眼里,她恐怕只是一只可以随意欺侮并牢牢控于掌心的蝼蚁罢了。”

沈十安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眸光愈寒,声音愈冷:“我十一岁的时候,妈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所以她想最后放手一搏。她借了朋友的身份证购买了动车车票,这一次她成功走到了顾家门口,但依然被秦女士拦了下来。秦女士陪她一起看了一则直播新闻,新闻中已经被认定为顾家接班人的你在视察工地时不慎被砖石砸中,送进医院进行紧急抢救。‘你瞧,’秦女士说,‘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