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年失恃,亲生父亲常年不在身边,又先后送走了最亲近的姥姥和姥爷,在强烈的缺失感中长大成人,至今也没能与自己完全和解。算起来父子关系破冰、他愿意喊顾先生一声“爸爸”到现在也才几年?对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丢下他一死了之?
他不是不能理解顾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身为子女却很难不生出怨怼,他也知道顾先生早晚有一天会先他一步离开,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见归途。
他没有了妈妈,再失去顾先生,还能剩下什么呢?
顾先生垂下视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愧疚。半晌后轻轻地叹了声气:“安安,爸爸…爸爸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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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十安走到院子里时,顾长晟和沈寻都迎了上去。
沈寻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扭头射向室内的目光立时便染上几分戾气:“我现在就施咒,让他吃好喝好,不该想的事情不要想!”只要安安不愿意让他死,顾先生不想活也得好好活着!
“不用,”沈十安拦住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寻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沈十安没有继续劝说顾先生,但也没打算就此放弃。
他辞去了清剿部的职务,将领队的身份交给了萧琅,自此不再离开基地,并和沈寻直接搬进了顾家,就住在顾先生隔壁。
每一天,他都会为顾先生准备灵泉水泡的茶或者制作的食物,绝大多数时候顾先生都不会碰,但第二天沈十安依然如故。
父子俩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这天夜里,熟睡中的沈十安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微弱的惊叫,连忙冲过去,便看见顾先生浑身颤抖地坐在床上,满脸都是泪水。
“我又梦见你妈妈了,梦里她在哭。”顾先生说。枯槁的面容在黑暗中像一座雕塑。
私家侦探拍摄的那数万张照片里,沈青染几乎没有落泪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笑着的,像阳光一样热烈,像微风一样温柔。
只有一次。那时候沈十安刚满四岁,从幼儿园的秋千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沈青染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赶去医院救治,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慌乱,轻声细语地安慰小十安。
直到拍了片子确定问题不大,趁着医生给孩子打石膏的几分钟,她走到病房外蹲下来抱住膝盖,纤瘦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捂住嘴无声痛哭。
照片送到顾先生手里时顾先生就疯了,那一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他不在乎顾家会对他做什么对沈青染做什么,他只想冲到沈青染身边,紧紧抱住她,告诉她有自己在不要害怕。
他乘坐时间最近的一趟班机赶往H市,来到沈青染住的单元楼下即将冲进去时,接到了顾老先生的电话。
“我听说沈小姐的病情最近有所恶化,”父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但长期为她会诊治疗的几位主治医生,很有可能都要调到京城,这可怎么办呢。”
后来顾先生曾无数次回忆起那一刻,回忆起他站在楼下,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却一步也不敢踏出。
沈青染病逝的时候他正在国外负责一个外拓项目,等到他得知消息赶回来,沈青染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如果,如果当时站在楼下的他,知道这是他此生唯一能再次触碰到爱人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就那样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