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马上就好。”
宋星子指尖沿着水银镜中翘起的红唇,描出一个唇形图画,才满意地合上口红,弹弹衣袖,从隔间往台上去。
宋星子是流云间戏坊宋夔宋班主的独女,也是流云间的小班主,流云间戏坊在秦淮河河尾,在一条花街看到头的秦淮是独一份的。
宋夔早年丧妻,当时不过二十出头,是北平的红角儿,想嫁他做继室的人能从北平排到金陵。
他倒好,一头就扎在亡妻身上死活不愿续弦,还将戏班子从北平挪到天津,在挪到金陵,总算把宋星子拉扯大,还力排众议,送宋星子读女校,出国喝洋墨水,就是希望女儿能过得自由快乐。
可宋星子偏偏一身反骨,去巴黎不学文学,不学法语,偏生修了戏剧。回国后,更是扛起流云间的生计,将正经唱戏的地方改为大杂烩,带着众人跳起舞,唱起戏剧来,就算轮到京剧场,她也时常要改剧本,说是搞艺术得要打破封建枷锁,鼓励观众勇敢追求平等自由。
宋夔管是管不住,也舍不得打娇闺女,流云间也像他一样上了年纪,开始淡出戏迷的视野,便由着宋星子折腾,好在宋星子真有两把刷子,在沉沉浮浮的乱世将流云间越带越好。
今天要演得是近年来很是火热的戏剧 《玩偶之家》,最近的解放运动闹得火热,这部剧也被反复哪来说事,正在热头上,来看得也都是些跟风的,想学着人家夜上海的日子,只要按着剧本演就是,没什么难度,但宋星子偏要加一些自己的废话。
我演我的,总要传递些什么。
倘若让我一成不变,不若不去做。
“你不能走,你会有危险,你既不擅长工作,又没有钱,养不活自己,”扮演海尔茂的男子瘫倒在椅子上,“你若是出走,不是堕落,就是再回来。那干嘛还要出走呢?”
宋星子收拾着手里的东西,直视海尔茂,“我会过得好,我才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千金大小姐!我吃得了苦,我靠写作养活了自己及孩子!你在说什么话!你一点也不清醒!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人怎么就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海尔茂:“娜拉,难道你真要靠自己生活吗?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为了偿还债务甚至在夜间偷偷地做抄写工作来还债,我怎么就不能靠自己生活?你还想再说一遍让我做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做你的泥娃娃的话吗?”宋星子合上皮箱,她在法国早就演过这场戏,那时左岸的讨论声不必国内少,可那些握笔杆子得凭什么就认为娜拉不行呢?
……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宋星子扶着帽子,头也不回地下台,与大剧院的女演员不同,她娇俏的脸上满是坚定,甚至快活地哼起了民间小调。
这是一只真正自由的鸟儿,不是为出走而走,它的每一枝羽毛上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