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薇还是准备在剧组再多待两天，因为这大概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跟江烨在一起过年。

上辈子跟他五六年，不管是情人节、生日还是春节，似乎都没有正儿八经地一起过过。

不止如此，她好像也没见江烨春节的时候回过家，甚至从来没听他说起过父母。

此时回想起来，纪薇都不由得觉得，江老师这个人简直是个谜。

江烨见她一回酒店就进了自己房间，不由得挑了挑眉，“你不回去收拾东西？”

纪薇瘫倒在他的床上，抱着被子道，“反正也没两天了，我陪你过完春节再回去吧。”说完又坐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对了，往年春节的时候你一般都怎么过的？”

江烨似乎不是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一直看着自己，他沉默片刻后还是简单回答了下，“就跟平日一样，不做什么。”

“还要工作？”她不敢置信，“有这么忙？”

“还好。”

纪薇见他提起春节，一副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她大胆猜测下，可能是跟家里关系不好？

所以这个全中国都翘首以盼的节日，对于别人而言都是团圆的好日子，但他却连提都不想多提。

纪薇便换了个话题，趴在他枕头边问他，“那你今晚忙吗，要不要来参加我的杀青聚会？”

这些日子她经常跟服化道部门的工作人员去县城买东西，一来二去几乎都混成了朋友，之前就约好了等杀青那天再去县城吃一顿庆祝。

严格说来也不算是什么聚会，就是一起吃顿饭。

但江烨似乎是突然就变得有点疲累，在床上躺下以后就用手背盖着眼睛。

他看着像是一盏燃了太久的灯，哪怕烛火一直未曾灭过，但油却耗去了太多。

此刻听她这么问，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声音有点沉又有点哑，“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说完拉开抽屉，从里面翻了张卡出来给她。

纪薇指间夹着那张卡转了两下，低头看着他，“这是人不去，但可以请客的意思吗？”

“你想买点什么礼物也行。”

“礼物？”

“嗯，算是庆祝你杀青。”

啧，又来了，这种熟悉的用钱打发她的感觉。

纪薇撇了撇嘴，伸长手臂，将那张卡原样放回他那边的床头，“不了，你已经给过钱了。”

江烨倒是愣了下，“什么时候？”

“我的片酬。”有一半是你给的。

江烨闻言淡淡地笑了下，见她执意不收，也就算了。

当晚的杀青聚会，纪薇本以为就是服化道部门的一些老朋友会来，没想到还来了三个编剧大大，两男一女都是半生不熟的见面交情。

她猜得出这些编剧为什么来——因为觉得她是江烨的女朋友，而他们跟着江烨写剧本，江老师算是他们的老大。

听说老大的女朋友要办杀青聚会，肯定要来捧个场。

然而来捧场时候却发现，江老大他没来。

这就很有一点尴尬了。

纪薇跟别人都挺熟，但跟他们三个是真的不太熟，但毕竟是江烨的人，也不能太过冷落了他们，吃饭的时候只好努力找话题带他们三个融入进来。

因为彼此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江烨身上。

纪薇这才知道，原来这三位编剧大大都挺有来头的，其中就数那个女编剧袁媛的来历最为神奇。

她当年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根据江烨生平分析他的作品思想。

纪薇：……叹为观止，江老师的作品如今都能进硕士论文了吗？

她不由得想起来，上次试镜的时候自己就是替江烨拉了一下衣角，这位袁编剧就一脸天崩地裂的神情。

那时不懂得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如今有点理解了。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出道当艺人，而是老老实实读完大学毕业，碰到毕业论文中研究过的大佬，也会毕恭毕敬如遇神祗，一点不敢冒犯。

说不定也会看不得别人冒犯。

一顿饭吃完，大家还意犹未尽，说着再去哪个场子玩上一会儿。

那三个编剧都是内向的文化人，对夜生活都没什么兴趣，硬聊了一晚江烨，所有话题都已经被掏空，于是纷纷向纪薇告辞。

袁媛额外留了一下，从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放在桌上，很腼腆文静地推过来，“这支钢笔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这么客气吗？

虽然是‘小小心意’，但光看盒子就知道，这支钢笔应该不便宜。

这些文化人真是文雅，居然送钢笔，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用得上。

“……其实你们人来就行，我挺开心的，真不用带什么礼物。”纪薇感觉今晚自己好像莫名跟着江烨升了个辈分，成了师母之类的角色，现在还要收人家小姑娘的礼物，她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正考虑要不要推脱掉，就见袁媛脸红了。

“呃……其实是给江老师的礼物，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纪薇：……当着她的面给江烨送礼物，还说什么‘感谢照顾’这种茶里茶气的发言，是真把她当软柿子师娘了，还是以为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花瓶？

话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下午陈楚打她主意，这会儿袁媛又开始打江烨的主意，这些人组团来拆她跟江烨的cp吗。

纪薇按着那只细长盒子，凉凉地笑了笑，“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他吧。”

说完就拨通了江烨的微信视频——既然她自己处理了陈楚，那袁媛也交给江老师自己对付吧，她今天被折腾得不轻，已经懒得撕逼了。

江烨那边接通的时候，纪薇还以为他会在房间里睡觉，毕竟自己走得时候，他一副很累需要休息的样子。

没想到那边却传来呼呼的夜风声，再一看视频中他好像是在那家酒店的楼顶天台上，旁边晾衣绳上还挂着一些随风飞舞的私人衣服，似乎是酒店员工在那晾晒的。

“有事？”江烨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混杂着风声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但疲惫，感觉还有些空洞。

“袁媛要送你一支钢笔，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你要不要跟她说两句？”

江烨那边似乎是不太理解，半响后才淡淡开口道，“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都是工作，让她不必客气。”

纪薇勾了下唇，“那钢笔呢？”

“不必，我从来不用钢笔。”

这倒是真话，他不像别的作家喜欢用名贵钢笔，平时只用最普通的水笔，因为觉得轻巧。

但这种真话这么说出来，一点也不客套一下，真是够冷漠的。

袁媛在旁边听到了纪薇跟江烨的全部对话，此刻她顿了顿，便缓缓地把钢笔盒子放回包里。然后咬着嘴唇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只跟纪薇胡乱点了两下头，就转过身离开了。

从背影来看，她应该是挺难过的。

毕竟江烨在打击追求者这件事上一直很可以的，不管是当初的纪薇这样摆在明面上的，还是袁媛这样自以为别人看不出的。

虽然现在江老师还算给纪薇面子，就算拒绝也会给一个委婉的理由，但当初她刚开始撩他的时候，也没少被噎过。

对比一下就觉得，现在的待遇真是好很多了。

两下解决完一个情敌，纪薇心情不错，见江烨也没有要挂断的意思，索性一边跟几个朋友走去餐厅旁边的游戏厅，一边跟他通着视频。

“你是在天台吹风吗？”她兑换了一碗游戏币，随便挑了一个娃娃机开始玩。

“嗯。”

纪薇不由得吐槽，“江老师你真的是很孤僻，叫你吃饭你不来，半夜一个人跑到那里去，楼顶风景还好吗？”

江烨垂眸看了一眼。

从十几楼的酒店顶楼往下看，就见底下街道上稀少的行人宛若蚂蚁，来往车辆都亮着灯，但因为车少，那点灯光便显得极为渺小。

而幽深的夜色中，黑暗吞噬了一切。

他闭了闭眼，在漆黑一片中，仿佛又听到当年。

邻居家的鞭炮声热闹的噼里啪啦响着，电视台上春晚一团喜庆地唱着《难忘今宵》。

然后‘砰’的一声——

明明不是多大的声响，甚至盖不过鞭炮声和歌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在记忆中却响得那般震耳欲聋。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却从六楼顶层摔落下去，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孤鹰，直直地坠落。

然后世界一片寂静。

“江老师？”

江烨动了动唇，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麻木，“风景不算好。”

那边纪薇‘嗤’得一声笑了，“想也知道不好，又不是什么五星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