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外的剧院距离车站有十分钟的路程。

需要走过一个小坡下去,再经过一家买电器的店子和一个晚市的小菜场才到广场对面的蓉城剧院。

蓉城剧院建于1981年,还是茶厂厂长金涛专门联合市里下来的文化组选的址,为的就是丰富员工下班后的业余生活。剧院是三层楼,占地近五千多平米,一楼是个巨大的播放厅,可容纳一千八百多号人,前两年才换了舞台自动化吊杆和美国最新的调音台,就连胶片电影放映机都有三台,空调则有八台,可以说是整个蓉城最具现代化的地方。

剧院平时就周五晚上和周末开放,工作日的时候闭馆,是偶尔用作接待大型演出和接待会议的场所,于是剧院旁边应运而生各种小摊小贩,跟坡上的车站附近相比,是不遑多让的热闹中心。

此刻正值晚饭时间,顾青书是半点儿不饿,穿过好几个当街摆摊卖凉菜的大妈,便走到了剧院侧面的小巷子旁边。

巷子背光,里面蹲的全是头发染黄的小年轻,一个个干瘦不已却又好像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帅到爆炸,围在一起分享一根烟,瞧见醒目漂亮的顾青书过来了,便仿佛和顾青书很熟一样全部举手打招呼:“青书,又来做生意?多少钱啊?”

“青书,你那儿多少张票?便宜点儿呗,我们哥儿几个正好想看这场电影,便宜我就都要了。”有正叼着烟,露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笑着说。

顾青书偶尔会遇到这群厂里人避之不及的小社会人,他们也没什么赚钱的营生,平常这儿赊账,那儿白吃,经常打架斗殴,但巷子对面很多迪厅愿意请这些人在门口蹲着,每天再给点儿钱,相当于另类的保镖了。

“还真是巧了不是?本来还说单买的话我是一毛都不便宜的,如果是弘哥你们要的话,可以便宜三毛,每张按七毛卖,这里有十六张呢,你们都拿走怎么样?听说这场片子特别好看呢。”顾青书平时见到这些人是一定会有多远离多远的,但是若是做生意,那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只要付钱就可以了,只是他清楚跟这些人做买卖,赚的可能比较少。

大肚皮的宏哥软趴趴的手臂上躺着两三条狰狞的刀疤,听见从来没怕过自己的少年这么大方和自己说话,也是每回都觉得有趣,可有趣是归有趣,不识时务也是真的不识时务。

林宏广今年四十岁,早年是地里刨食的农民,后来家里闹了水灾,卷着铺盖卷就跑到上游的蓉城里扎根,混了几十年,在蓉城名声自认为很是响亮,走到哪儿都被尊称一声‘宏哥’,吃什么用什么,也都能够欠着,没人敢说半句不好,可唯独在这个漂亮得跟女人差不离的顾青书这里,从未讨到什么便宜。

林宏广眯了眯眼睛,喝了一整天的白酒此时被夏日的晚风一吹,整个儿像是酒囊炸开了一般,脑袋都醉了个透顶,他好声好气地走过去,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少年纤弱到让人心痒的肩膀,故作亲昵地笑说:

“好青书,想当年我跟你爸那可也是好朋友,你就这么忍心收你宏哥的钱?大方点儿!我知道,你这小家伙成天跟剧院胖婶还有金家那个小子走得近,这些电影票你都是白拿的,你就当做个顺水人情,请叔叔哥哥们看一场,也不亏呀!”

顾青书被这人的口气熏得微微皱眉,嘴角虽依旧勾着笑,脚步都承受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不小心撞在了今天刚认识的少年胸膛上,他偏着脑袋,斜向上看了一眼对方,这个名叫高醒的外地人下颚骨标致得不得了,被他撞着了,身体也没有动摇一下,只原本抱着篮球的手掌忽地松开,越过他,按在不停逼近的大肚子宏哥肩膀上,一言不发,却又像是什么都不必说了,尽在那一双如狼的漆黑瞳孔里,警告、愤怒、不悦、被冒犯的疯狂,一切令人心血澎湃的危险气息从高醒的身上犹如滴墨入水,瞬间散开!

顾青书呆呆地愣了片刻,就听不依不饶地林宏广拧着一双五大三粗的杂毛眉毛,声音如炸雷呵道:“你是哪个?”

顾青书耳朵都疼得不得了,一时嗡嗡作响,但绝不愿意得罪这个林宏广,不过是一些电影票,和这些人结仇了的话,到时候损失的恐怕不止十六张电影票这么简单。